馮己如吓得一雙小眼即刻瞪圓,别無他法,趕緊嚼了那字條,兩口吞了,又跌跌撞撞撲去桌邊喝了口茶水咽下。
“笃笃”兩下叩門聲即刻響起,翰林院奉命送卷的書吏在外道:“馮侍郎,頭批薦卷已到,請您過目。”
馮己如還坐在桌邊驚魂未定,裴鈞去開了門,标有“乙”字的卷箱便被雜役擡了進來,放在堂中的空地上。
這箱卷是擡給馮己如批閱,尚未标出取卷,就還沒有需要裴鈞過目的。于是裴鈞告誡地瞥過馮己如一眼,隻回身在桌上端起了那盤不請自到的點心,就走到了對面廂房去,笑若春風地叩了叩本就打開的大門。
廂中擺着剛送至的考卷,蔡飏從桌案後擡起頭來,見是裴鈞來了,便同身側另兩名同考官笑說:“瞧瞧,是主考大人來照拂咱們了。”說着問裴鈞道:“裴大人有何指教啊?”
裴鈞端着點心笑了笑:“本院在蔡大學士面前,尚要稱一聲晚輩,何得敢與蔡大學士指教什麼?不過是新見廚房送來了點心,味道不錯,也不知蔡大學士這廂有或沒有,便送來讓大家夥兒嘗嘗的。”
他這話是諷刺蔡飏職權高不過他,說他有的蔡飏不定能有、跟着蔡飏的人也是跟着蔡飏受罪,一時便把蔡飏的笑臉都打冷了。
蔡飏看了眼他手中的點心,戲谑道:“裴大人,閱卷是為家國社稷铨選人才,我等自當全力以赴,怎可品茗飽食以待?這可太不成體統了。”
裴鈞勸他:“蔡大學士說的雖是,可聖人尚論動靜相宜、勞逸相合,這又不過是區區一盤點心罷了,吃了也不至飽食終日、空食糧俸,蔡大學士實在言重了。”說着,他故意要把點心放在蔡飏跟前兒的試卷上。
蔡飏恐試卷受污,自然慌忙拿手一擋,可裴鈞此刻卻就勢松手,盤子便即刻翻了,一整盤糕點就全滾落在卷紙上,弄得蔡飏滿桌都是。
一旁兩個同考官知道這是兩位大人鬥起來了,沒有一個敢開口的,都趕忙立到了旁邊兒去,膽戰心驚地看着二人。而蔡飏已經氣急了,瞪向裴鈞就吼道:“裴子羽!我看你是存心來我這兒搗亂!”
裴鈞瞥了眼那一桌狼藉,不慌不忙地向外面叫了聲“來人”,回頭隻抱臂看着蔡飏道:
“蔡大學士,我好好兒給您送點心來,您不吃倒也算了,全給弄灑了是什麼意思?莫非蔡太師平日就這麼教您吃飯的?”
“你——”蔡飏氣得一句話哽在喉嚨口,擡起手來向裴鈞鼻子一指,眯眼咬牙道,“我看你是心裡有鬼,才會來我這兒無事獻殷勤!”
裴鈞舒眉笑起來:“哦?我能有什麼鬼?這眼下還不該我閱卷呢,蔡大學士這髒水是否潑得太早了些?”
蔡飏繞出桌來逼近他身道,提高了聲音:“那我問問你!方才你和馮己如都離廂外出了,去了什麼地方、又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你敢不敢說出來!”
裴鈞氣定神閑:“這有什麼不敢說的?主副考官職在攜領閱卷,方才馮侍郎與我見底下的薦卷遲遲不來,便去外院巡查巡查閱卷人罷了,不過是看看他們是否怠工誤事兒。怎麼,這都不行?哎,蔡大學士,這主副考官既已從内閣落到我禮部來了,我同馮侍郎就算是去個茅廁、出個恭,也不該是跟您報備罷?”
這時掃灑屋子的雜役來了,眼見就是裴鈞方才在館外吩咐的那個。
且不說蔡飏此時正在氣頭上,便是在平日,他也從沒拿正眼看過這些個雜役下人。
他随手一招讓那雜役進來掃地擦桌,自己依舊與裴鈞言說不放道:“裴鈞,你與馮己如根本不是同時回館的,要我說,你們定然是有何密謀,欲在這館中行徇私舞弊之舉!”
裴鈞佯裝冷臉,向蔡飏走了一步問道:“蔡大學士空口無憑誣賴我有所圖謀,可有何證據?”
蔡飏早有準備,當即道:“昨日你遣馮己如抱了一摞舊書去主廂,全是無關閱卷之書籍,此舉實屬可疑!”
裴鈞涼涼一笑:“行啊,我不過是看個書,擱在您蔡大學士眼裡也算是形迹可疑了。好,那今日為叫蔡大學士安心,也為證我裴鈞恪守新政、嚴防舞弊,幹脆便叫列位駐役來将這惠文館裡都搜一遍,讓大家看看我裴鈞到底有沒有徇私舞弊!”
蔡飏等的還正是他這一句,當即便說了聲好,即刻走到院裡召集館中的禦史駐役,吩咐道:“諸位同僚都聽好了——眼下是主考大人要咱們全館搜查、嚴防舞弊,便勞煩諸位辛苦一番,仔細到各處查找查找。不管是主廂、偏廂還是書中杯中,隻要有任何可疑之處,都絕不能放過!”
一院子駐役應了是,即刻便分散往各廂尋找起來。裴鈞這時踏出廂房,而前來掃灑的雜役已然清理好了桌上地上的糕點渣子,也默默兜着帕子出去了,隻與裴鈞暗暗點頭換過一眼。
四間廂房的閱卷官員都被此事驚動,有了人四處搜查,便沒法安靜閱卷了。諸官紛紛走到廊上看往院中,尚不知為何突然如此,可試探的目光,卻隻能見着傲立院中的蔡飏正一臉輕蔑地看向裴鈞。
裴鈞在這令人極度不适的目光下慢慢踱回了主廂門口,見馮己如也被湧入搜查的駐役擠了出來,便在人聲嘈嘈中低聲問道:“有沒有?”
馮己如點點頭,将手中帶出的卷紙遞到裴鈞面前道:“還真有這樣一卷。大人,這真是千鈞一發……若是此卷和那字條同時被搜到,那咱們……”
裴鈞低頭看着馮己如遞上的答卷,隻見此卷中果真每一股的關節都與之前那字條上的一一對應,所答的是經義科,題為孔子曾對顔回說的:“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