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秃鹫張開雙翼俯沖下來，落到了一根斷裂的旗杆上。

空氣中彌漫着硝煙，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炮火留下的坑洞。坑洞裡進了雨水，混着血水和泥土，散發着一股怪異難聞的氣味。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染血的野草微微被風吹動，一隻腳踏了過來，停在了坑洞邊。

這是一個莫塞士兵，頂着一個寸頭。她的頭發髒兮兮的，凝結着一些血迹。

這個女人有英挺的眉毛和銳利的眼睛，年紀看起來二十左右，整個人高挑強健，蓄滿了力量。

路過的風拂過她臉上的傷痕和唇上的血痂，輕微的刺痛讓她微微眯了眯眼。

這位士兵的名字叫努迪，二十一歲。跟着莫塞軍隊一路沖進阿圖羅的領地後，她就跟其他人失散了。

這片土地對她來說很陌生，所以她必須十分小心謹慎，才有可能在這裡生存下去。

而現在，努迪已經很久沒有喝過水了，她身上也沒有食物，一切都隻能靠她自己。

努迪看了看四周，發現一切正常後，她就蹲了下來，用手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臉。

微涼的水讓努迪感覺清醒了不少，她用水稍微潤濕了一下幹涸的唇，并沒有把水喝下去。

除非是到了支撐不下去的階段，不然努迪對入口的東西還是很謹慎的。

因為随便一點意外都有可能造成她的死亡。

努迪上戰場不是來送死的，她隻想活下去，看到莫塞赢得勝利，然後她就可以獲得作為人該有的權利，過上有尊嚴的日子。

不過現在對努迪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她要找到其他莫塞人。

短暫的休息之後，努迪繼續一路往前。路上努迪也會碰到幾個阿圖羅的殘兵，努迪沒有猶豫，直接開槍把他們都打死了。

努迪厭惡男人，不管是敵國的還是本國的，所以她不可能對這些殘兵手下留情。

努迪并不是随便亂跑，她精通追蹤術，這可以讓她追蹤到她想要找的人。

努迪在找的是塞隆。

她是塞隆手下的兵，在戰場上，她也隻信任塞隆一個人。

努迪是在夜晚的時候找到塞隆的，當努迪一出現，幾個槍口瞬間對準了她。

火光很快照亮了努迪的臉，塞隆一看到她，就把槍口移開了。

塞隆什麼也沒說，隻是把一邊的水壺遞了過去。

她就知道努迪會活着。

努迪打開蓋子喝了水，這才感覺重新活過來了。

塞隆她們找的這個地方很隐蔽，就算小聲說話也沒關系。努迪一邊接過一位戰友遞來的食物，一邊在心裡默數着人數。

她們這支隊伍少了不少人，而且還有個人斷了一截腿。

斷腿的女兵叫伊馮娜，她才二十三歲。雖然傷口已經經過了處理，但伊馮娜的狀态并不怎麼好，她的臉色很蒼白。

努迪走過去，蹲下身問她，“還好嗎？”

伊馮娜點點頭，“我可以堅持，我們勝利了，不是嗎？”

伊馮娜跟努迪一樣，都是為了女性能夠獲得平等的權利而來的。伊馮娜是一位小學老師，她的家境挺不錯，但伊馮娜為了她的理想，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上了戰場。

她不希望小女孩們是在歧視和偏見中成長的，女孩們的夢想也不該隻是當家庭主婦，她們應該有更遠大的理想。

聽到伊馮娜的話，努迪很肯定地點頭，“是的，我們勝利了，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塞隆在旁邊聽着她們說話，一張臉在火光的映照下稍顯柔和。

塞隆是純正的莫塞人長相，寬額高鼻，棕色卷毛，綠色眼睛。她的臉部輪廓很硬朗，身體也很強壯。塞隆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力量派的代表，但其實，塞隆的思維非常細膩敏銳，她是一個很優秀的領導者。

這個時刻，聽着努迪的話，塞隆對她們的未來也是充滿希望的。

她以為她們的犧牲可以稍微改變莫塞國的女性地位，可以讓女孩們擁有跟男孩一樣同等的權利。

最起碼，不要讓她們僅僅隻是因為女孩這個性别而被抛棄。

塞隆曾經就是一個被抛棄的女孩。

塞隆的身邊坐着一個人，這個人身材矮小，面貌醜陋。她的名字叫達爾加，今年二十歲。哪怕這會所有人都在休息，達爾加仍是緊握手裡的匕首，一刻也沒有放松。

達爾加非常信賴塞隆，她是塞隆最忠誠的士兵。

因為面貌醜陋，達爾加從小就遭遇了非常多的歧視。達爾加的内心非常自卑，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難道她活在世上，就是為了忍受别人的嘲笑的麼？

漸漸的，達爾加發現了，原來她不是因為長得醜而被嘲笑，而是因為她是個女孩，因為這個社會不允許醜女孩的存在，所以她才會被嘲笑，被欺負。

有些男孩明明長得也很醜，但他們的自尊總會得到細心的呵護，所有人都告訴他們男孩的長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賺大錢。

但達爾加就不一樣了，所有人都告訴她，醜女孩是沒人要的，沒人喜歡的，她們隻配像爛泥一樣活着。要是碰到一個不嫌棄她長相的男人，那她就得感恩戴德。

憑什麼呢？達爾加想，女孩的存在就隻是為了有“性吸引力”嗎？女孩就不配有自己的人格嗎？她們不配有自尊嗎？她們不可以脫離男人而活嗎？

帶着這樣的疑惑，達爾加參了軍。她迫切地想要尋找自我，她既想要毀滅，也想要新生。

在軍隊裡，達爾加碰到了塞隆。塞隆完全不在乎她醜陋的長相，她隻看中她的實力。

“你是個很優秀的士兵。”塞隆說，“也是個很優秀很勇敢的女孩。”

達爾加第一次聽到有人評價她“優秀”，她覺得自己跟優秀這個詞一點都不搭邊。

“……您不覺得我長得醜嗎？”達爾加情不自禁地問。

聽到達爾加的問話，當時的塞隆笑了笑，“女人可不是按照美醜來區分的，我們要把自己當一個人，而不是一個觀賞品。”

“如果當一個觀賞品是什麼好事的話，那怎麼不見那些男人來做？”塞隆說：“難道你沒看到嗎？達爾加，這個世上不缺美麗的女人，而是缺少掌握權力的女人。”

“大街上的男人長得醜的多了去了，也沒見人對他們喊打喊殺的，可見外貌也不是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看得起自己，看得到自己身上的優點。别人的眼光完全不重要，他們開不開心跟我們有什麼關系，我們不需要讨好他們。”

最後塞隆說：“達爾加，活下去，你會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你要走到陽光下，去盡情地享受陽光和鮮花……榮譽和掌聲會陪伴你。”

“……”達爾加流淚了，她的内心被觸動，這一刻，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她要為莫塞國赢得勝利，她要走在大街上，被大家的掌聲和鮮花所環繞。

她要成為一個英勇的人，被所有人銘記。

……

努迪成功跟塞隆她們彙合後，後面大家又找到了不少落單的女兵，等她們這支隊伍終于跟上大部隊的時候，有消息傳了過來，莫塞跟阿圖羅順利完成了和平談判，阿圖羅将停止侵略，并支付莫塞國一筆巨額賠款。

這一場戰争，最終是莫塞國赢得了勝利。

聽到這個消息後，所有士兵都在歡呼，因為他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而且他們不僅僅隻是回家，他們還能獲得榮譽和表彰。

他們會是所有莫塞人的英雄！

雖然莫塞國赢得了勝利，但它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當時近兩萬的女兵，現在隻活下來了1472人。這其中還有不少人落下了終身殘疾，她們為莫塞國的勝利，付出了健全的身體甚至生命。

可是所有女兵都沒想到，榮耀的光芒完全沒有照拂到她們身上。

戰争一結束，她們就被抛棄了。

當女兵們跟着男兵回城的時候，街上的人們向男兵們送上了歡呼和掌聲。無數的鮮花砸向了他們，他們得到了女人們的贊美，得到了孩子們的崇拜。

但是當那些女人看向女兵們的時候，她們的臉上難掩厭惡。

“……瞧瞧這些可惡的臭俵子！這些不要臉的伎女！她們怎麼有臉站在這兒！”

“就是！不過是一群軍伎！……長得也不怎麼樣嘛，就知道勾引男人！”

“……我家的應該不會去找吧，他一直有給我寫信，他說他愛的人永遠是我。”

“我們正經女人誰去當兵？那還要不要嫁出去了？……要我說，她們也挺慘的，以後肯定沒男人敢娶她們了。”

那些污言穢語不斷地湧入女兵們的耳膜，所有人都低下了頭，死死地咬緊了牙。

尤其是達爾加，她把嘴皮都咬破了。她的眼裡湧起憤怒的火焰，她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撕扯，讓她想要大聲地怒吼出來。

“把頭擡起來！”就在這個時候，達爾加聽到了塞隆的聲音。

達爾加擡起頭，她看到塞隆昂首挺胸地走在前方，她的背影是如此高大，如此不屈，讓達爾加那顆飽受屈辱的心，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把頭擡起來！”塞隆又說了一遍，“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們參與了戰鬥！守衛了國家！我們沒有理由低頭！”

“永遠也不要低頭！”

塞隆的話語傳到了每個女兵的耳裡，大家紛紛把頭擡了起來，昂首挺胸地向前走。

塞隆說得沒錯，她們是這個國家的英雌，她們不需要低頭！

就算所有人都背棄她們，她們也不可以背棄自己。

那個在戰場拿槍拼命的自己，她流過了多少的血與淚，這些都隻有她們自己知道。

——

周圍的人群還在為英雄們的歸來而歡呼着，人群中有個披着鬥篷的人站在那裡，跟其他人不一樣的是，她的目光并沒有看向那些男兵，而是一直落在那些女兵們身上。

這樣看了許久，直到軍隊漸漸遠去，她才轉身離開了。

……

得勝歸來之後，許多男兵都得到了嘉賞，除此之外，他們接下來的生活也得到了保障。社會的各個崗位都向他們敞開，隻要他們願意，他們随時可以去工作。

這些男兵很快就擠占了原本屬于女人的崗位。女人就應該待在家裡，多生孩子，照顧好丈夫，工作本來就應該交給男人來做。

大部分女人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她們都沒有反抗一下，就樂颠颠地回歸了家庭。

隻有少部分女人抗議了，但是抗議沒有用，國家有的是手段讓她們乖乖聽話。

一旦有女人不願意讓出自己的崗位，周圍的人就會跳出來罵她，說她不尊重英雄，要不是有男人在前線打仗，女人們哪能過上這麼安穩的生活？

道德的枷鎖和法律的偏袒死死地将女人釘在最底層，如果她想要往上爬，那她就得背負無數的罵名，遭到無數人的唾棄。

這就是男權社會的真相。

塞隆也是這一刻才知道，這個國家其實是男人的國家，女人隻是他們的附屬品，她們根本無法獲得任何權利。

同樣是參與了保衛戰，男兵們得到了榮譽和利益，而女兵們呢？她們甚至連生命安全都無法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