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續兩周的航行後，大陸的輪廓終于出現在面前。

船員們歡呼起來，有的抓着繩索站在船舷上疾聲嚎呼，克萊爾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看到陸地那一刻時候的心情，隻知道自己忍不住跟着咧嘴笑。

抛下船錨，放下小船，船員們争先恐後地往這片古老的文明發源地跑去。

剛從船闆下到陸地，克萊爾還覺得有些輕飄飄的，走路的時候有幾分不穩當，但松軟的沙灘比堅硬的甲闆，仍然更能給她一種牢靠的感覺。

在瑞德的組織下，衆人井然有序地朝沙漠進發。

可令所有人都笑不出來的是，接下來就是長達五天的沙漠跋涉，無邊無際的沙漠、漫天風沙以及逐漸消耗的水源，一點一點蠶食着衆人的耐心。

克萊爾注意到船員們的議論，以及越來越不滿的情緒，尤其她在起夜上廁所的時候，偷偷聽到以費米為首的一些船員，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聚集起來讨論着此行的意義，越說越激動，似乎還有要向瑞德發難的意思。

她是中途上船的，說到底不過是為了還清債務，本不該站隊。

可偏偏克萊爾是個女性，她就不得不為自己考慮了。

在瑞德的統領期間，他确實信守了當初拉她入夥時候的承諾，兩周來除了一些調戲的口哨和話語，她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侵害。

可要是瑞德被推翻，費米上位的話，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

一番思索後，克萊爾下定了決心。她注意着周圍的地面，确認沒有什麼斷掉的樹枝或者不起眼的石子，然後才悄沒聲地離開此地。

借着夜色的掩護，克萊爾溜進了臨時營地内最高的帳篷裡。

說是帳篷，其實也就是個支架撐起兩塊布，包成一塊可供睡覺的區域。

克萊爾鑽進帳篷後，幾乎是完全沒有落腳的地方，隻能蹲在裡面，而瑞德船長的皮褲就挨着她的緊身裙邊。

他仰躺着、胸脯有規律地起伏，金色蜷發散落在臉側，閉上那雙銳利的眼睛後，少了大部分的攻擊性，看起來竟有幾分像個因為功課太累而睡着的孩子。

她思考着要怎麼叫醒他，可就在這時，克萊爾以為已經睡熟的瑞德居然出聲了：

“現在鑽進我的房間真不是個好時機，半個月的風吹日曬，你的皮膚沒有以前細膩了……”

“瑞德船長！”克萊爾小聲地驚呼，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出他言語中的意味。

“怎麼，我吓到你了？”此時，瑞德已經睜開了眼睛。

“除了您的禮貌沒有什麼能讓我受驚了，”克萊爾又羞又惱地說，“閣下，我不喜歡打小報告，但我還是想要提醒您，我們的同伴們，他們當中的許多已經對于此行的意義開始懷疑了，有些人甚至覺得您是在帶我們去送死。我知道您有自己的打算，也能應對其他人的發難，可是，他們一旦對您表露過質疑，就算您最終說服了所有人，嫌隙也會出現。這就是我要說的話。”

她用盡可能快的語速說完後，克萊爾直接離開了帳篷，往遠處走了幾步。

她在寒冷蕭瑟的沙漠中走着，仰起臉望去，夜空是一種浩渺的紫黑色，點綴着比寶石還有耀眼的星星。

這并沒有讓克萊爾的心情好一些，她隻覺得更加地孤獨渺小。

她很想找雷米說說話，可是雷米作為守船人員留在了海岸邊。

近一個月的颠沛流離，沙漠中的長途跋涉，一個安穩的好覺也沒睡過，克萊爾感覺自己就像一根繞在弦軸上越繞越緊的弦，随時都有可能繃斷。

謝利埃瓦剛剛那番話，讓克萊爾意識到了他對她有着多麼深的偏見。即使她在那樣短的時間内，從一個第一次上船的新人，偷偷觀察學習實操，成為了一個具備擁有一切船員所需素質的合格水手，可他在知道進入帳篷的是她時，仍然下意識地以為她想攀附他。

要是進去的人是萊昂，或者别的任何男性，瑞德都決不會說出那番話。

她又想到了伊莫頓，她衷心希望他沒事，可要是他沒事的話，為什麼不來找她呢？克萊爾感覺很委屈，眼眶也越來越酸，但她強忍着把淚水收了回去。

男人都是這樣的靠不住，不對，别人都是這樣的靠不住。她想起了年幼時抛下自己改嫁的母親。

“克萊爾，我已經為你父親守了一年的寡了。求你放過我吧，别再纏着我了……是我對不住你，但他不會要你這個累贅的，要是我把你帶去，他就不會要我的……要怪就怪你早死的父親吧……”

母親的面容已經模糊了，但克萊爾仍然清晰地記得那一聲聲發自肺腑的驅逐，話裡話來都在表達，克萊爾，你是個累贅，克萊爾，沒有你我會過得更好……

那些殘酷的話不斷地在克萊爾耳邊回響，漫天的繁星在餘光中旋轉了起來、越轉越快，活像是在嘲笑她的無能懦弱，她終于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彎下了脊梁，幾乎要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