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被拖走了,自然也就吵不起來了。
一場紛争被輕易挑起,又被悄無聲息地平息。
一堂免費又殘酷的課程在免冰堂中上演,祝英回看着二人,笑意不在,淡淡道:“還吵嗎?”
梁山伯痛苦又迷茫:“所以,所謂的古文今文之分,到底是為了什麼?”
“總之不是為了單純給尚書劃分解讀方式。”
為了學術吵架打架,倒還在他們接受範圍内,但,為了學術要将他人置于死地,就叫梁山伯接受不能了。
至少當時在免冰堂裡,所有人都是真切地希望對方去死的。
他看向荀巨伯,無法想象自己對好友痛下殺手的樣子。
祝英回把兩人價值觀砸成一片片的之後,也不管他們二人如何頹廢,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就離開了。
祝英台嗤了他們一聲,但也懶得多說,扭頭就跟上了姐姐——
與她和祝英回的關系不一樣,這兩個人再怎樣也不會被輕易說服全盤接受自己的觀念。
哪怕内心知道是正确的,也不認同。
她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距離下種的驚蟄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谷雨馬上就要到來。
天卻吝啬那麼點雨,讓氣候潮濕得毒蟲多生,又旱得作物欠收。
久旱必有蝗。
蝗災一旦發生,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祝英回絞盡了腦汁,終于想起來了零星線索,令農民翻出土地中的蝗蟲,以白垩覆蓋,日夜在田邊堆放篝火,隻待蝗蟲到來,便點燃篝火,使其自取滅亡。
崔婉的回信中,話裡話外都是翻出地中若蟲之後的慶幸和安心。
每年的蝗災仿佛是突然出現,大家都以為蝗蟲是上天降罪,有些地方甚至不敢阻止蝗老爺吃作物,生怕上天降下更嚴重的懲罰。
如今把若蟲翻出來了,知道這也不過是普通的蟲子而已,隻是藏在地下看不見罷了,便極大程度地安了農戶的心。
蘇湖熟,天下足。
希望這幾年莊子中水稻的産量,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
更重要的是,能給她渡江的底氣。
北方此時正處于五胡十六國的關鍵時候,再過幾十年,便是北魏太武帝一統北方,到那時要統一南北,便是難上加難。
這場胡人與漢人之間的博弈,是漢人赢了,因為漢人的文化将胡人同化。
又或者說,在這片大地上,漢人的文化具有不可替代的必要性,想要統治這片地區,就必然要被同化,乃至于主動同化。
譬如魏孝文帝改拓拔為元姓。
但南北朝之争,是北朝赢了。
魏晉南北朝結束于普六茹堅手中,楊堅派兵滅掉了南朝最後一個政權——陳。
南朝的百姓自始至終都沒能回到長江的那邊,去見一見自己闊别已久的朋友家人。
明明占據了更富饒的江南,卻任由自己以禮崩樂壞為借口,沉浸在享樂之中,鄙夷文化荒漠的胡人,卻不得不在胡人的鐵騎下求饒。
祝英回揉了揉額頭,祝英台恰好掀開簾子進來了,問:“怎麼了,還在頭疼梁山伯他們的事情嗎?”
祝英回搖了搖頭:“并非如此,這兩人還沒有在官場滾過一圈,怎麼也不可能如顧夫子他們那般。”
“我所頭疼的,是北方胡人。”
“胡人?”祝英台神色一凝“哥哥,你是什麼意思?”
“怎麼又想到胡人去了?”
“胡人骁勇善戰,并且,他們對中原文化一無所知,并不受禮崩樂壞的影響。而南邊的人……”
長江天險,攔住了胡人的鐵騎,讓漢人有喘息的餘地,然而同樣也讓漢人難以反攻、在宴會遊樂中縱情享樂。
更重要的是,中原不能隻有漢族。
祝英台的神色莫辨:“姐姐……我覺得,你好像并沒有那麼讨厭胡人。”
沉思的祝英回一愣,看着妹妹眼底深沉的仇恨和厭惡,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件事情——
胡人,對于真正生長在魏晉、又得以窺視百姓苦楚的祝英台來說,算什麼呢?
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逼迫漢人不得不南逃的世敵,将幻想中的榮光頃刻打碎的仇人。
祝英回向後靠在椅子上,收斂了所有表情:“因為漢人的苦楚,不僅僅是因為胡人,更多的是這個堅持着可笑尊卑的漢人王朝,早就爛掉了。”
“漢人,其實更多是死在漢人手中的。”
世家門閥的崛起,也就說明了變相的奴隸制度再次登台表演,華麗的外衣下、三句不離子曰的堂皇外表下,是腐臭生蛆的内裡。
他們盤踞在百姓的骨血屍身之上,不斷啃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