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坐在鏡子面前,注視着鏡中的自己。
是與在尼山書院不同的樣子,但這才是她真實的模樣。
祝英回提着一盞燈走了進來:“英台,在想什麼?”
祝英台迷茫地轉頭:“姐姐……”
她想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讷讷道:“我不知道,今日他們做得很妥帖、很恰當,但我就是有些不舒服……”
祝英回就是為此時來的:“英台,你覺得難過,是因為你是女子嗎?”
祝英台瞪大了眼睛:“當然不是!姐姐你在說什麼!”
祝英回又問:“那麼,是因為八哥身為局外人亦可恣意交談,自己卻不得不緘默不言。”
“甚至怕被别人認出來嗎?”
祝英台張了張口:“我……”
“我不知道,但是我抓住那副畫,他們卻都靜下來的時候,我覺得很難過。”
就好像,被自己的朋友當成了局外人,甚至包括八哥那一眼又一眼的警告也是如此。
祝英台在心虛之餘,也有微妙的不快:我們去讀書,難道還不能交幾個朋友了嗎?
八哥難道沒有朋友嗎?
祝英回将宮燈擱置到一邊,跪坐了下來:“英台,你應該知道這誰的錯都不是。”
王述他們與陌生的女子保持恰當的距離,八哥擔憂她們行差踏錯,乃至于她們自己,害怕被揭穿身份之後不能再繼續讀書。
這些都沒有錯,全都是很正當的理由。而之所以正當的理由最終讓所有人都覺得尴尬、不适,則是因為……
“英台,是這個世道容不下我們。”
她輕輕伸手抿了抿妹妹鬓發:“英台,如果這個世道容得下女子讀書,我們就不必男扮女裝。”
“如果世道對女子的禁锢沒有那麼讓人喘不過氣,今日我們就可以肆意談笑,而不是戴着藩籬,枯坐在一旁等着八哥帶我們離開。”
如果放任不管,祝英回相信祝英台能夠想明白這個道理,也許她很快就能明白,也許需要很久很久。
但是無論是哪一種,祝英台都會不可避免地陷入到無盡的精神内耗中。
甚至哪怕是現在,祝英回直接将答案講了出來,也能看見妹妹眼中不改的迷茫和難以掩飾的低落。
如果隻是知道就能踐行、就能認同,那天底下也不會有這麼多癡狂之人了。
祝英回一歎,主動提起:“咱們提早從家裡離開去散散心吧。”
“恰好王姑娘那邊,覃微已經見過一面了。”
祝英台頭埋在姐姐懷裡,悶聲悶氣道:“好。”
元宵詩會,堪稱古人的變裝相親節,她們不參與就要直接離家。祝英回是做好準備要跟祝父祝母據理力争,然後才可能得償所願。
誰知他們非常痛快地同意了,不僅沒生氣,還非常關切地告訴她們,在書院裡要和同學打好關系——
實在是太過明顯了,明顯到祝英台原本低落的心情越發不好了。
看着姐姐面容平靜地一一應下,甚至還能笑着分享一些書院中的趣事,祝英台終于忍不住了:“爹!娘!”
祝母沉了臉色:“英台,回你房間去,我們和你姐姐有話要說。”
祝英台幾乎是懇求地看向姐姐,希望她不要留在這裡,祝英回卻向她笑了笑:“去吧,英台,收拾收拾行李,我們明後日就要離家了。”
祝英台愣了半晌,冷着臉起身,誰的眼色也沒看,徑直回去了。
祝父心情頗好,也沒計較祝英台的行為:“這孩子,被嬌慣得誰的面子都不肯給。”
祝英回微微側頭看向妹妹離去的方向,耳畔明珠輕輕晃動,溫潤的光澤讓她顯得溫柔又娴靜:“許是昨晚上沒睡好吧,等會兒補一覺就好了。”
祝英台不在,祝家爹娘幹脆就說得更明白了些:“馬家的那個孩子,我和你父親都見過了。”
“是個很好的孩子,你與他相交甚笃,可千萬要知道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
本來就是沖着相親去的,祝父祝母與馬太守攀談的時候,自然也再有意無意地打聽馬文才的消息。
結果一打聽,就知道了他和自家女兒是一個書院的!
祝父第一反應也是遮掩自家女兒女扮男裝去書院讀書的叛逆之舉,但幾乎是瞬間,他就反應過來了。
婚嫁這種事情光大人樂意有什麼用?
馬文才是獨子,他心悅誰,馬太守難道還能硬逼着不讓娶嗎!
沒看見馬家公子跟各家閨秀匆匆見了一面後一直裝作看不見太守的眼神示意和言語暗示,賴在大廳裡和他們這些老人家喝茶,馬太守也沒辦法嗎。
又思及是祝英齊陪他們去的,這兩個小妮子為了不被人認出來,定然是拜托了她們八哥幫忙遮掩的。
祝父回來之後直接就把祝英齊叫去了書房盤問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