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正挽着袖子在院子裡澆花,他嗅了嗅院中的菊花香氣,看見馬文才進來了,悠哉遊哉地放下水壺:“尼山書院的學生嗎?”
馬文才點了點頭,拱手行禮道:“學生馬文才。”
王述同樣行禮:“學生王述。”
陶淵明撚着胡須笑,并不介意給這些青澀的學生一次機會:“進來吧,我泡了上好的菊花茶。”
“此處附近有泉眼,你們有口福了。”
馬文才和王述的思路很簡單,以教習學生,桃李滿天下之榮打動他,以死後聲名說服他。
可惜陶淵明并不為所動:“這很好,可惜不是我的願望。”他一揮衣袖“二位請回吧。”
梁山伯和荀巨伯從國家大勢談起,表達了自己的憂國憂民,懇切地希望陶淵明能出山任教。
陶淵明點頭道:“說得不錯,看得出來你們的确是好孩子。但是天下大事多我陶淵明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回去吧。”
看見四個人都出來了,祝英台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姐姐,得到了一個鼓勵的眼神之後,她鼓足了勇氣上前行禮:“陶先生,學生祝英台。”
“學生有一問,不知陶隐士在此處是做什麼呢?”
這話一出,梁山伯四人一愣,全部看向祝英台,陶淵明也一愣,正待解釋之時,便聽見了祝英台真誠地發問:
“糟蹋地嗎?”
糟、蹋、地、嗎。
祝英回忍不住衣袖遮臉低聲笑了起來,這話說出口的嘲諷程度,比聽見祝英台講她的計劃還要拉滿了。
馬文才側眼看向了笑意盎然的祝英回,心知這損招必然有她一份,但細細琢磨之下,竟覺得也不無道理。
其餘人張口欲打圓場,隻是看了看外面的田地,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陶淵明笑容崩裂,手一抖,掐斷了自己幾根胡子,祝英台當然不會隻有這一句話,她持續輸出:“或者是找個地方種菊花?”
“又或者,無能為力,所以做了個逃兵?”
一句比一句紮心,陶淵明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冷靜下來,卻最終敗給了自己的情緒,怒火叢地一下竄了起來,咬牙切齒:“這位祝姓學子,還請入内,今日陶某就與你好好論一論道!”
祝英台從容拱手:“多謝陶隐士。”
二人前後入内辯經,祝英回倒是很放心。陶淵明屢次出仕又屢次歸隐,看起來是因為不忿于官場的黑暗憤然歸隐。
但既然如此,又為什麼一點對江那邊的憂憤都沒有提到呢?
他所載欣載奔的,是離開了官場,還是不必再繼續拷問自己“天子是為天之子,還是竊居神器蒙蔽世人的小人。”
民生多苦戰火紛飛,人吃人之景遍地都是,陶淵明出仕期間廉政有為,他難道一點也沒有看到?一點都不動容?隻着眼于官場的黑暗和自己所受的委屈苦悶?
誰讀書不是為了平天下?陶淵明這樣的人更是。
概因陶淵明也是道心破碎的一員罷了,隻不過他尚能依從本能,在沉醉于美酒給他織成的幻境時,還為這片江山做一點最後的事情。
他因理想而道心破碎,也因理想最後歸于此處,要做一位不問世事的隐士。
祝英台能夠替他重鑄道心。
畢竟這可是曆史給出的答案,加上祝英台理想主義的赤忱,不怕不能說服陶淵明。
倒是梁山伯眼内含着擔憂,看向了映出兩人身影的紗窗。
兩人辯經的聲音最開始并不大,還較為溫和有禮,越到後面就越大,直到陶淵明激動的聲音陡然大到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你,你……?!”
随即就又沒聲了。
兩人之間又恢複了之前那種低聲探讨的狀态,但是從窗紗上陶隐士驟然站起來手舞足蹈的樣子看。
他的心情可沒有聲音那麼平靜。
不多時,二人出了房間,陶淵明滿臉笑容,欣然道:“走吧!”
他面容振奮,目光灼灼,一看便知不僅被說服了,還被說服得很高興。
祝英回笑了起來:“英台,你成功了。”
馬文才好似第一日認識祝英台一般,将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詫異道:“你倒是有些本事。”
祝英台不睬他,隻看向姐姐,得意道:“不負哥哥所望。”
梁山伯笑着祝賀他:“英台,此次比試,你和英回當是奪得魁首!”
荀巨伯點頭附和:“正是如此!大家都看在眼裡!”
他二人意有所指,但不是指的是在場的任何人,書院中必然會有人以沒有親眼所見為由,去攻讦祝氏二人。
是提醒,也是保證他們絕不會任由他們亂說。
王述安慰自己:“沒關系,我們第二呢!”
馬文才都懶得理他了,看向姊妹二人,卻發現她們似乎并不意外,不僅如此,頗為不以為意的樣子。
為什麼?是因為不怕旁人傳閑話嗎?他心中疑惑深深地埋了下去,此時,他卻并沒有問出口,而是道:“走吧,我和王述弄來了兩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