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騎士長?”
“騎士長也不會,殿下。騎士長隻是知道而已。”他慢慢地笑了一下,“一般來說,事務安排、提醒、行程打理,都是侍女的活。騎士隻負責安保,以及臨時聽憑君主調遣。”
所以他相當于一個人幹了兩個人的工作。
芙甯娜心虛地眨了眨眼睛,又說:“但你很熟練。”
“沒錯。”安格斯慢條斯理地道,“這大概是因為,我曾經是皇家騎士團團長。因為要管理的事情太多,所以就算在那個位置上沒待多久,但還是把事務管理這個技能的熟練度刷到了滿級。”
芙甯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又晃了兩下腿,興緻勃勃地前傾身體:“你是皇家騎士團團長?是什麼樣的?負責皇家的保衛嗎?”
“算吧。畢竟,總有人想要刺殺皇室。”
“那一定很厲害。”
“要看你怎麼對它進行定義,”安格斯難得脾氣很好地說,“騎士團裡不乏有皇室貴族塞進來的頭腦空空、四肢也不發達的蠢貨。如果把他們的‘廢物’也當做一種才能,那确實所有人都很厲害。”
芙甯娜睜圓眼睛:“你很讨厭他們。”
“我想沒人會喜歡他們,除了和他們一樣的廢物。”安格斯溫和微笑。
他似乎在毒舌的時候尤其溫柔,芙甯娜幾乎能想象到他在面對那群“廢物”時的樣子了。一定是臉上挂着不得不得體的笑容,而囿于自己的身份,隻好說些委婉刻薄的嘲諷話。如果被罵的人聽懂了并表現出憤怒,他就無辜地眨眨眼,說“閣下,你在想什麼呢,我隻是在一些說廢物哦”。
芙甯娜覺得自己的設想很有可能是真的。但安格斯這種刺頭……在原本的騎士團裡,他大概會是那種把人按着打一頓教人做人的風格。
“嗯……那個,你建議和我講一講你的世界的事嗎?我有一點好奇。”芙甯娜詢問。随後她匆匆擺擺手,說,“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就不問了。”
“我的世界的故事嗎?”安格斯垂眼思考了一會,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笑道,“當然可以。把它當睡前故事吧,希望你不要覺得乏味就好。”
“不會不會。”芙甯娜正襟危坐,期待地看着他。
安格斯笑眯眯地說:“既然是睡前故事,那還請殿下蓋好被子,做好睡覺準備。”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芙甯娜叉起腰,闆起臉說,“我們隻是在分享故事。你都知道了我的故事,我也想知道你的故事。”
安格斯連連點頭:“嗯嗯,睡前故事。躺好睡吧,小殿下。不躺好我就不開始了哦。”
“啊啊啊你這人!”芙甯娜無能為力地生氣着,扭頭爬進被子裡,給自己蓋好了被子,看向邊上的安格斯,“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安格斯失笑,他交疊起腿,眼神有些失焦:“我給你講一個童話故事吧……我小的時候,我姐姐會用這個故事哄我睡覺。”
“那是流傳下來的一段史詩,發生在七百年前那個璀璨又黑暗的年代。七百年前的瑟西大陸經曆着自神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争,大陸上的所有生物為了生存資源而互相殘殺,有許多的物種在那場災難中滅絕,人類曾一度減少到隻有一個城池的數量。”
“時年人類生存艱難,群狼環伺,流浪者離開城池便有九成可能化為枯骨,而在城裡,也并不全然安全。在距離人類城池數千裡外的群山之中,居住一群惡龍,他們在戰争初就掠奪了人類的财富,之後更是把目光落在了人類身上。它們擄掠年輕人,擄掠幼童,那些被擄走家人朋友的人嚎啕大哭,可無濟于事。”
“賽德斯的母親也是被擄走的一員。賽德斯始終記得那一日的場景,巨大的黑龍遮天蔽日,它的翅膀掀起飓風,它的利爪閃着冷光,它的眼眸深暗兇惡。陰影籠罩着城市,黃昏的金光努力地從黑龍身邊穿過,長風也阻擋着黑龍。但它還是降落了。”
“它舒展鋼鐵一般的爪子,猶如撿走一片樹葉、觸碰過平靜的水面、勾起一根柔軟的絲線一般,輕而易舉地帶走了賽德斯的母親,帶走了他的天真與頑劣。”
“于是,賽德斯從此變成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于是,他仇恨着所有的惡龍。于是,他舉起鐵劍與重盾,發誓要殺死那遮天蔽日的惡龍。”
……
故事尚未落幕,床上的氣息便已經平穩和緩。
安格斯起身将大開的窗戶合攏,隻留下透氣的一條縫,拉好窗簾,随後重新走回床邊,把椅子放回了原處。
他關掉了室内的大燈,于是隻有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淺淡模糊地窺視着屋内的景色,被不講情的窗簾阻攔也不放棄,從邊緣鑽出來,最終卻也隻能停留在距窗一米遠的位置。
安格斯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走出去,房門在他身後合上,走廊明亮寬敞,牆上的油畫中貴婦人趾高氣揚地看着他,他也看回去,想着剛才的童話故事的真實結局,冒出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幸好這隻是個童話故事。不必讓她知道,在曆史上有無數個賽德斯,也有無數具葬身于惡龍腹中的賽德斯屍體。在瑟西大陸,人類與龍的戰鬥,勝者從來不是人類。
他們已經絕望很多年了。
芙甯娜要是知道這件事,知道所有的絕望都是真實存在的,恐怕她很容易感同身受,徒增不快。
所以,幸好隻是童話故事。隻有在童話裡,人類才會戰勝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