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芙甯娜睡得很不安甯。
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夢,還都是噩夢。夢中安格斯保持着他那奇怪的沒什麼笑意的笑容,手裡握着一把冰冷的長劍,劍上滴滴答答地淌着猩紅的液體,滴落在地上,已經彙聚了一小片。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芙甯娜,而芙甯娜的胸口宛如穿過了冬日的凜風,又疼又冷。
她麻木地注視着那張俊朗的面容,注視着那雙沒有光亮的灰紫色眼眸,注視着他重新擡起長劍,劍鋒抵着她的脖子。
“晚安,”青年的聲音冷淡,卻是笑着的,“殿下。”
……
芙甯娜猛地從噩夢中驚醒。
早晨明亮的光擠進室内,溫柔快活地在棕褐色的地面上跳着舞,海風帶着獨特的氣息灌進房間裡,使得空氣流通清新。
芙甯娜怔楞地看着拉開的窗簾和窗戶,回想着昨晚在安格斯走後,她明明已經拉上了窗簾,為何此刻窗簾卻是拉開着的呢?
原因當然隻有一個。
她移動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書桌邊上。安格斯手裡捧着一本書,正側坐着翹着腿看,頭也不擡地說:“早安,小殿下。”
芙甯娜抱住被子,拒絕思考太多,問道:“現在幾點了?”
“早晨八點四十。”安格斯終于擡起頭來,他一隻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抵着手臂,看着她說,“沒記錯的話,九點鐘你還要進組排練,勸你快點哦。否則吃不上早飯了。”
芙甯娜大驚失色地跳下床:“我的鬧鐘呢?鬧鐘為什麼沒響?為什麼沒人來叫我!”
安格斯笑得無辜:“你指的是那個很吵很吵、響個不停的東西嗎?我把它扔掉了,畢竟,打擾别人睡覺是相當惡劣的行為啊。”
芙甯娜忍不住道:“可你這個行為更加惡劣啊!”
她火急火燎地沖進盥洗室,水聲嘩嘩中開始進行梳洗。安格斯悠然自在地翻過一頁書——經過一個晚上的學習,他已經弄懂了楓丹文字與他曾經所處世界的文字之間的關系,所以看起書來并不費力。
芙甯娜花了十分鐘梳洗整理完畢,等她出來時,房間裡已經空蕩蕩的了,敞開的窗外湧進來涼爽的風,她站在窗邊往外看了一眼。
在繁華熱鬧的街道上,貴婦人穿着繁瑣厚重的禮裙伫立在低矮的護欄邊,她們身邊跟着打扮同樣精緻的貓貓狗狗,交談着,或戴着蕾絲手套的手遮掩住微笑的唇角。而穿着沒那麼精緻、卻足夠鮮亮幹淨的普通人抱着滿滿當當的食物走過,臉上帶着的,是輕松快活的笑容。
芙甯娜在這喧鬧中看見了安格斯。
他立在牆邊的陰影之中,靠着牆,手臂交疊着置于胸前,眼神平淡地望着路過的人們,灰紫色的眼眸當中有着空洞和漠然,好像這美好的一幕無法喚起他半點溫情,甚至與之相反,反而勾出了他不怎麼好的回憶。
這位所謂的騎士,和小說戲劇裡忠誠溫厚的騎士一點也不一樣。芙甯娜沒辦法相信他,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唯一一個知道芙甯娜秘密的人。
她想起自己的願望——想要和人傾訴。
難免會去善良地想,安格斯昨日那番威吓,是否是認為好聲好氣地和她認識、聊天,她不會坦白,所以才用這麼糟糕的辦法逼她暴露自己。
而不論他是否是這麼想的,芙甯娜有了一個知情人,有了一個會明白她所有舉動、所有孤獨的人,确實是事實。
樓下的安格斯似乎對于他人的注視十分敏銳,芙甯娜看了沒幾秒,安格斯就擡頭看了上來。他似乎并不意外注視自己的是她,擡起手,兩指并起置于太陽穴處,往外飛了一下,笑着做了一個口型:
九點。
他說。
芙甯娜慌忙回神,倒吸一口清晨的涼氣,匆匆忙忙往門外跑。在她路過自己的書桌時,她瞥見桌上放着一張紙,一束虹彩薔薇壓着它,将紙都染上了馥郁芳香。
她将這枝花放到一邊,低頭看向紙張,那上面寫着的一行字,正是地點,也是時間。
安格斯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窗口,收回目光,最後看了一眼這熱鬧而和平的街道,低聲呢喃:“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