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一行金字,嘉蘭已經數日不曾登錄模拟系統。不是因為不知該如何推動構建,恰恰相反,那個模拟人,那一問,以及後來聽說的胡立構建成功的經驗,讓嘉蘭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了,模拟系統所希望的構建方向。
可她沒有行動。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提示面前,忽然心生猶豫,裹足不前。
今天,她終于忍不住想要看看構建進展,然後登錄畫面,映入眼簾的卻是漫天的硝煙。
模拟世界裡,真是金秋時節。一年農事了,本該是最輕松悠閑的時節,也是色彩最為豐富的時節,橘紅蒼黃,遍地琳琅,可模拟人們四散逃逸,仰天嚎哭,他們的身後,烈火熊熊,家破人亡。
無數目光穿透模拟和現實的界限,刺入了嘉蘭的眼簾,帶着悲痛欲絕的力量,讓嘉蘭瞬間墜入深淵。
就在寒氣彌漫,混沌不清時,忽然門被敲響了。在這深夜時分,敲門聲打破了滿室寂靜。嘉蘭蓦然轉頭看向門口。
門敲了一聲,就停了下來。緊接着,第二聲又響了起來。安保系統裡,有個人面門而立,擡頭看着攝像頭。嘉蘭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門開了,門外盤旋的風由此大舉直入,咆哮着沖了進來。
胡立站在門口,瘦高陰郁,眉目如晦。看到嘉蘭,他露出一點淡淡笑意:“我以為你不在。”
這話當然是謊話。以他剛剛不止不休敲門的架勢,他顯然非常肯定嘉蘭就在宿舍。
“你來做什麼?”
胡立沒回答這個問題,他擦過嘉蘭的手臂,走進宿舍,慢慢打量了一圈,最後看向嘉蘭的背影:“我來教你,怎麼才能構建成功。”
風咆哮着,帶着居高臨下的氣勢。
嘉蘭回頭:“謝謝,不過我不需要。”
然而胡立根本不理會嘉蘭的拒絕:“不,你需要。距離期末不遠了,你需要盡快完成構建。”
嘉蘭皺起了眉頭,此刻她滿懷焦躁,沒有力氣與胡立拉扯周旋。
胡立裝作看不到,他走到桌前,看了兩眼畫面,笑道:“咦?他們這麼快就有行動了?”
嘉蘭赫然回首。胡立撐在桌上,正饒有興緻地看着構建畫面。他輕車熟路,一手調取曆史數據,往前回溯,快速看完了整個事件的發展過程。
“不錯,”他說,“按這個進度來看,他們很快就會出現對所謂信仰的需求,到那時,整個構建就算成功了。”
他站起身,看向嘉蘭,面上帶笑:“這就是我要教你的。”
嘉蘭愣在了當地。胡立笑看着她:“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高興?”
他向嘉蘭走去:“不必感謝我,就當我欠你一個組會。”
他臉上都是蓄意的笑,這句話他醞釀了很長時間,他預想過嘉蘭的反應,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回應他的,是嘉蘭的巴掌。
嘉蘭擡手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
這個巴掌來得猝不及防,正打在胡立臉上,他因此牙關緊咬,渾身肌肉緊繃。
巴掌聲激活了室内安全防衛裝置,預警報聲立即響起,隻要一個指令,安全防衛裝置将立即啟動。
“出去。”嘉蘭一手指向門口。
警報聲持續拉響,胡立的臉歪到了一旁,淩亂頭發下,他的眼睛怒火高熾。他慢慢摸着被打的那半邊臉,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怎麼,馬上就要構建成功了,不高興嗎?”
“出去!”
胡立慢慢逼近:“我為什麼要出去?我幫了你,難道連一聲感謝都沒有?”
嘉蘭冷漠傲然:“我沒有請你幫我。”
“當然!嘉蘭小姐怎麼可能開口請人幫忙?一切都是我自願嘛,我不忍心嘉蘭小姐留級,我看不得她臉薄為難,我不舍得讓她嘴硬後悔,所以我自願出手幫了她,所以我挨了這一巴掌!”說着胡立猛然抓住嘉蘭的手,他舉着它,然後将嘉蘭按在了牆上。
“嘉蘭小姐,能不能請你幫我捋一捋,這其中的邏輯到底在哪裡?”他俯身看着嘉蘭,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這是一個飽含侵犯意味的姿勢,胡立氣息潮熱,如野獸低語,盡管後背撞擊的疼痛讓人皺眉,但嘉蘭依然神色冷漠。
她看着胡立的眼睛,眼神冷淡而堅硬:“邏輯在于,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指點,幫忙,熱心,主動,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
警報聲在持續低鳴。一直兇狠強硬的胡立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仿佛那裡被什麼挖空了。他又擡頭看向嘉蘭,仿佛想從嘉蘭臉上看出兇手另有其人。
但沒有,“兇手”就在他面前,冷漠決然,不加隐藏。
他發出了一聲哀鳴,仿佛瀕死前的痛苦掙紮。為什麼?無數記憶中的嘉蘭在他眼前閃過,輕盈的,溫柔的,擔憂的,冷漠的,傲慢的....誰能告訴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嘉蘭?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喚回以前那個嘉蘭?
聽着這聲哀鳴,嘉蘭終于有所觸動。她眼睫輕顫,仿佛不勝重壓,然而她最終還是擡起了雙眼。
“放開我,你走吧。”
走?走到哪裡去?他要的是回來!“你說,你說胡立謝謝你,你說胡立我原諒你了。你說,你說啊!”他搖晃着嘉蘭的雙肩,含着嗚咽重新把她壓在了牆上。
光影淩亂,空間晃動,嘉蘭卻仍靜靜看着胡立的眼睛。“胡立,我原諒你了。”她忽然說。
時間突然停止了流動,狂暴的飓風底部突然被冰封,胡立愣在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原諒你了。”嘉蘭看着他,再次說到。
一種戰栗從靈魂的深處湧起,讓胡立渾身顫抖。“你原諒我了?那我們,我們...”
然而嘉蘭搖了搖頭。“我們已經結束了。”她說。
雖然不曾真正開始過,但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
結束了。
胡立慢慢笑了起來,他看着嘉蘭秀美無暇的臉,忽然笑了起來。他邊笑邊搖頭,仿佛聽到了最諷刺的笑話。他慢慢松開手,邊笑邊退。
嘉蘭一手撫着肩膀,默然無言。終于她走開一步,低聲說:“你走吧。”然而一步未完,一股強力突然而至,背部的疼痛瞬間再度襲來,然而她來不及呼痛出聲,因為胡立,突然兇狠地吻住了她。
那一句你走吧,仿佛一個開關,一個讓胡立徹底喪失理智的開關。大火從心底開始焚燒,憤怒席卷了所有理智。他不想再聽到走這個字,他想封住所有這個字的由來,他暴烈地堵住了嘉蘭的嘴。
大火焚燒了一切空氣。但他不想理會,就讓它燒吧,把他,把他們都焚燒殆盡。
燒吧,就這麼灰飛煙滅吧,他不後悔,他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