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房子一看就已經有很久的年頭,連堂屋的大門上都落下了斑斑鏽迹,居住此間的主人顯然并不是什麼熱愛生活的人,秋日飄散下來的秋葉堆積在院落一角,無人整理。
姜曉陽駐足看了一會兒那片枯黃的葉堆,跛足少年見她沒跟上來,回頭才發現她盯着那堆葉子看:“有點髒,我晚點拿火燒掉。”
他聲音粗聲粗氣,乍一聽讓人皺眉,但語氣間卻有掩飾不住的溫柔。
姜曉陽笑了笑:“沒有……我隻是在想,關野你有沒有感覺這兩年時間過得好快。”
“……”
這個問題對于一貫粗枝大葉的少年來說,不異于是一道超綱的數學題,他撓了撓頭,寸頭上的毛刺紮到他手裡的繭子,沒什麼感覺:“聽不懂,但你這麼說,那就是過得快。”
姜曉陽抿唇一笑,兩人進了堂屋,姜曉陽熟稔地在靠窗的舊沙發上坐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十月的晚上,天氣已經有些微涼,這座老房子更是沒有什麼隔熱的裝修,呼出的氣轉眼就在空中彌漫成了淡淡的白霧。
牆上挂着黑白照,兩張,是關野過世的爺爺奶奶,再往下放着關公像,一邊的燈早已經故障得亮不起來了,另一邊的燈也像是風中殘燭,嗚嗚咽咽的,像是随時要熄滅。
“電視機壞了,還沒修好。”關野有些尴尬,急急忙忙地探身去沙發上把那些雜物撥到一邊,扳手錘子之類的工具撞在一起,發出乒鈴乓啷的聲響,“冷不冷,我給你燒開水,你等會。”
“不冷,你才是要多穿點。”
“用不着,我還嫌這天氣熱。”
關野動作有些粗魯,把用來保護沙發的織布都掀起來半截,姜曉陽無奈地重新掖進沙發縫裡,擡頭看眼前忙碌的少年:“關野,别折騰了,我等會就要走。”
關野的手停了下來:“……不等傅昭了麼?”
“他還在店……”
“誰說我還在店裡?”
姜曉陽的肩膀被人極輕地拍了一下,溫暖的溫度轉瞬即逝,緊接着一張剛剛才見到沒多久的熟悉臉龐出現在她面前。
戴着黑框眼鏡,看上去分外瘦弱的少年沖她笑了笑,姜曉陽也跟着笑了,叫他:“傅昭。”
如果林語禾在這兒,一定能認出來,這個少年就是剛剛在飯館裡給她們送飲料的那個人。
“我猜到曉陽會過來。”傅昭把笨手笨腳的關野攆到一邊,“我來泡茶,你别幫我倒忙。”
“傅昭,那兩瓶飲料多少錢?我補給你。”
“說什麼呢,就兩瓶飲料而已,都說了是做活動。”
“說真的。”
“說真的,用不着你補。”傅昭回頭眨了眨眼,“……怪我沒用,不然的話連飯錢都用不着付。”
“……别這麼說,傅昭。”
“哈哈,開個玩笑而已,逗你玩的,别不高興。”
關家自然沒有茶葉,連這座破落的小院,也是關野爺爺奶奶死之前給他留下的唯一遺物,用來泡茶的茶葉是傅昭在餐館裡順的,味道淡得沒法說,隻是比單純燒開的熱水好喝一點。
論拳頭,關野一個能打十個傅昭,但論嘴皮子,他比不上傅昭萬分之一,隻能悶悶地“哦”了一聲,走到屋角去拾掇那堆扁了吧唧的鐵管,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有大有小,長長短短地堆在一起。
這些都是關野的“戰利品”,他不用上學,平時就在宣城遊蕩,撿些鐵管銅電線之類的東西,就拿去回收的地方賣。
“對了關野,有人問我能不能修手表,我幫你接了,沒問題吧。”
“沒問題。”
“行,那回頭我給你拿過來,很貴的,是六中的學生,怕他爸媽罵,做成這一單估計不少錢。”
燒水壺發出咕咚咕咚的響聲,水沸騰開了,傅昭提着膠皮把手給三個裝上茶葉的杯子裡兌好水,又沖了些涼白開進到姜曉陽的杯子裡,讓她這會兒就能潤一潤嘴唇。
“……傅昭,别去六中了。”
傅昭笑嘻嘻:“我又不是去做壞事,誰叫六中有錢人多呢,我這也是給關野找生意。”
姜曉陽不說話了,抿了一口茶,茶葉的味道沒能蓋過自來水燒開以後的那股澀味,反而襯得更苦了,她眉頭不動,安安靜靜地小口啜飲着,傅昭吹了吹杯子裡的茶水,擡起手來。
“來,幹杯!”
“幹杯。”
“幹杯!”
頗具上世紀風格的搪瓷杯子用來幹杯,看上去多少有幾分滑稽,但在場的三人沒有誰會覺得這是一件滑稽的事……在這些年裡,能讓他們感到安心的,就是在這小小的屋子裡,彼此依偎着汲取溫暖。
這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家。
卻是他們三個人唯一能稱得上是家的地方。
“燙!”
“你喝那麼快做什麼,我兌的是開水。”
“……曉陽的就不燙。”
“那我這杯給你喝?”
“我給關野兌點涼水就行,曉陽你喝你的。”
月光灑落下來,狹小的窗戶裡響起關野的聲音:“曉陽,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對啊曉陽,不是下個月你就要過生日了嗎,你想要什麼禮物,我們送你。”傅昭也說道,“我最近找到地方打工了,可以多攢點錢,想要什麼都可以說。”
姜曉陽有些出神,她生日在十一月,到她過生日的時候,基本也就代表一年快要走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