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六中退休那會兒,放我屋裡的那個。”
老舒愣了愣,半晌才“哦”了一聲,也不問他是怎麼用上的,像是不願意再深入這個話題,轉身慢慢出去了:“出來把中午飯吃了。”
舒任看着他爸的背影,老舒老了,拖在地上的腳步沉重而遲緩,拄着的拐杖在地上發出沉悶的“笃笃”聲,底部包着嚴嚴實實的一層橡膠圈兒,是老舒害怕别人嫌棄他走路太吵,從網上買回來的。
拐杖邊,短褲的褲管下空空蕩蕩。
……
舒家的午飯很簡單,當年老舒剛截肢那會兒是舒任負責下廚,後來他考到外地去讀大學,就給他爸訂了樓下的炒菜館子,菜單拿回家裡,他爸每頓飯想吃什麼就自己打電話點好,小飯館的老闆負責送上來。
再後來他回了宣城,老舒還是在樓下點菜吃,隻不過從電話換成了短信,又換成了微信,舒任也覺得這樣挺好,現在他自己都習慣了吃外賣,要他給他爸做飯,估計那廚藝得把他爸當場送進醫院洗胃不可。
還好這家小飯館這麼多年一直沒垮。
“這老闆寶刀不老啊,還這麼好吃。”舒任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用紅糖先腌肉絲再用泡椒炒,我吃過就他們家會這麼做。”
老舒翻了個白眼:“這是人家女婿炒的。”
“啊?”
“老闆早幾年就不做了,他女兒嫌棄廚房裡累,幹脆就把手藝傳給他女婿了。”老舒說道,“現在小兩口管着店,他女兒就負責收銀,送飯也是她來。”
“那我還真沒想到,這不怕他女婿偷了手藝另外開家店打對台?”
“上門女婿,要有這麼多心眼,他老丈人第一個不放過他。”老舒振振有詞,說得像是他親眼見到老闆訓女婿那一幕似的,“反正他女婿就是有點瓜,老實還是老實的。”
不當老師,又上了年紀之後,老舒的普通話就越來越帶方言味兒了,舒任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又去夾旁邊的糖醋排骨,這兩道都是他最喜歡的菜:“不耽誤你吃飯就行。”
“就是不做了也不耽誤,你爸還沒那麼廢物。”老舒瞪他一眼,“我去醫院複查,人家醫生都說我身體好得很,那些腿還在的都沒我身體好,我現在一口氣照樣能爬八樓,不,爬十樓!”
“知道你身體好。”舒任往他爸碗裡塞了塊冬瓜,“吃飯,别光顧着吹牛。”
“哦……”
老舒乖乖地把冬瓜吞了,舒任看着他爸,忽然開口問道:“你還記得以前六中那些學生的名字嗎?”
“怎麼嘛?”
“你記不記得有個人的名字叫……林語禾?”
“啪嗒”,老舒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舒任默不作聲把它撿起來拿進廚房洗了,再出來的時候,老舒的眼神有些逃避:“你從哪兒聽到這個名字的?”
“……無意中看到了。”舒任鬼使神差地撒了個謊,“才知道她就是你的學生。”
老舒眉頭跳了一下,沉默了下去,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腿。
“嗯,十年前那場事故,她就不在了,好多學生都不在了。”
老舒怔怔地呢喃。
“原來已經十年了啊。”
……
“所以,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唐明懶洋洋地癱在店裡的沙發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打算就地睡覺,“十年前的事兒你提它幹嘛。”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
舒任也有些後悔不該在他爸面前提起以前的舊事,說到底,還是因為那個自稱“林語禾”的騙子,他抿了口奶茶:“怎麼那麼甜。”
“又不是冰美式,當然甜啊。”唐明吐槽,“苦的誰喝,你嗎?”
“我喝啊。”
唐明翻了個白眼,這次是被舒任噎的,他喝了一口奶芙咖啡,十分糖加上奶芙的甜味,頓時讓人心情美好:“上班感覺咋樣?”
“累。”
“比我這個研究生牛馬還累?”
舒任沒好氣:“你一個做理論物理學的算哪門子牛馬?”
“也有啊,幫導師拿快遞,寄快遞,打飯……”唐明如數家珍,“哦,還有暑假幫忙看小孩。”
他大吐苦水:“我連漫展都沒去成,漫展!就在宣城,我家門口,我沒去成!你知道什麼感覺嗎?我現在就跟薛定谔關在箱子裡的那隻貓一樣,我——”唐明一頭栽倒在沙發裡,“活着真沒勁兒。”
舒任冷漠無情地推開他的大頭:“别在這兒發癫,别人都在看你。”
唐明一激靈,回過神來,果然感覺到附近有若有若無的視線,正在向這邊投來。
“咳咳咳——”唐明咳嗽兩聲,像是被人從背後彈了一下似的坐直了身體,目光嚴肅,表情正經,“我們是在談論科學!科學……薛定谔,薛定谔你認不認識?我跟你說薛定谔的貓這個理論就是說有隻貓它……”
一提起二次元就得意忘形,偏偏一旦意識到這是現實世界就會社恐發作,開始用物理學那些神神叨叨的理論掩飾自己的社死,這就是舒任從小到大的發小死黨唐明。
舒任司空見慣地無視掉唐明的碎碎念,掏出手機。
修手機那家店的老闆和唐明認識,給他“走了後門”,沒到預計的時間就把手機修完還回來了,SIM卡重新插回去,運營商提示短信亮起,網絡信号正常。
“十年前的老諾基亞,老古董了我靠!”唐明跟隻狍子似的湊了過來,“别用了呗,打電話都打不通,就一直提醒我對方不在服務區。”
的确是沒必要再用了,就像唐明說的,這隻手機連起碼的通訊都做不到,備忘錄裡還藏了個來曆未知的騙子,絲毫沒有留下來的價值。
舒任想着,手指卻鬼使神差地點亮了屏幕,點進了桌面的備忘錄。
界面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三條新的信息。
【我活下來了】
【謝謝你】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