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麻木的表情出現了變化。
他微微張着嘴,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按理說,聽障人士對于手語是很熟悉的,至少看見了也不會驚訝。
而他正好相反,表現出來的樣子好像沒見過别人打手語似的。
他的動作不再僵硬,靈巧地對着袁思竹,手指上下翻飛。
“他說了什麼?”
“……吃下去,你的眼睛會好的。”
袁思竹看着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章魚小丸子,卻忍不住想吐。
蒸騰熱氣中萎縮的眼珠子在她的腦海中萦繞不去。
宋須滿快速從一堆章魚小丸子裡擇出一個遞到袁思竹的嘴邊。
她記住了袁思竹眼珠子的位置,給她吃的,就是她自己的眼珠子。
袁思竹欲吐又止,她給自己洗腦:“這是章魚小丸子,不是我眼珠子。這是章魚小丸子,不是我眼珠子……”
這是我眼珠子,不是章魚小丸子!
袁思竹的嘴欲張又止,宋須滿突然往天上一指:“看!飛碟!”
雖然袁思竹聽不見,但是她本能地朝着天上看去。
然後,她後悔了。原來在人擡頭時,嘴巴真的會不自覺張開……
她機械地咀嚼着會爆汁的章魚小丸子,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當然,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葉詺在宋須滿說出“飛碟”時,就像DNA動了一樣,仰着頭四處尋找。
直到袁思竹黑漆漆的眼眶中重新長出眼球,他還在天上尋找着。
宋須滿拿着個章魚小丸子就要往他嘴裡塞。
葉詺迅速後退,與宋須滿拉開距離,他淚眼汪汪:“滿姐!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們不是最好的夥伴嗎?”
宋須滿不知道啥時候和他成最好的夥伴了,但是她知道,葉詺的眼神真的不太好,不過也有可能是腦子。
早知道勸他吃豆腐腦補補了。
宋須滿簡直追悔莫及,活像追妻火葬場中的白眼狼丈夫和兒子。
在失去後撕心裂肺,痛徹心扉,悔得腸子都青了。
“滿姐,你在想什麼?”見宋須滿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奇怪地看着他,葉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在想豆腐腦。”
……豆腐腦?!葉詺表示不想聽。
…
拿到章魚小丸子,接下來要去找橋洞下的流浪漢。
流浪漢背對着他們,在一個小角落搗鼓着什麼。
周圍彌漫着血腥味和垃圾發馊的味道,就連無形的空氣似乎都被染上了肮髒的顔色。
直到他們走到流浪漢的身後,他也沒有反應。
袁思竹上手觸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轉過身,袁思竹漂亮的雙眼對上兩個黑漆漆的窟窿。
流浪漢的眼睛沒了,眼球不知道哪去了,他的臉上印着兩道深深的血痕,好像不止是留下幹涸的鮮血,那裡的皮肉翻開,露出皮下紅色的組織。
他這一轉身,露出了身後的東西。
那東西好像是……一坨人?
人的肢體堆積成的“小山”,不安分地伸出過長的手臂或扭曲的大腿。
宋須滿不合時宜地想,真像個螃蟹。再次不合時宜地想,下一秒會不會像螃蟹一樣動起來呢?
“小山”旁整整齊齊擺着五個沒有眼睛的人頭。
流浪漢伸着頭湊近袁思竹,似乎在分辨。
良久,他露出一個笑容,對着袁思竹打起手語。
“成建,我把欺負我們的人都殺了……”
有了兩隻眼睛就是不一樣,袁思竹翻譯手語都翻譯得更快了。 ”
“我的章魚小丸子呢?”
宋須滿将裝有章魚小丸子的盒子放在流浪漢手中。
她這才注意到,裝着章魚小丸子的盒子似乎是自己設計的。
可愛的一隻眼纏着繃帶的卡通小人露着大白牙笑,舉起一個大大的大拇指。
小人的耳朵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圍裙上寫着兩個字——成實。周圍的空白處畫着五彩缤紛的花朵。
成實?是錯别字嗎?
流浪漢深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打開盒子,開始大快朵頤。
“噗呲噗呲——”
章魚小丸子在嘴裡爆汁,口感豐富,流浪漢黑漆漆的眼眶裡開始慢慢長出眼球,臉上深深的傷痕慢慢愈合……
他咀嚼着章魚小丸子,明明在笑着,長出眼球後,眼睛卻在哭。
他撫摸着空盒子上的卡通小人,對着袁思竹打着手語。
“對不起……不要自責……”
流浪漢緊緊抱着那空空的盒子,他的力氣太大,盒子被壓成扁扁一張紙貼在他胸口。
他的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在說些什麼,但是聽不清,沒人聽到他胸腔震動後發出的不标準的音節。
就像這個世界,從未有人教過他如何發音,從未有人傾聽過他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為一陣風吹過,原地隻留下卡通小人笑着的臉,在空中悠悠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