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學默離開辦公室,輕輕碰上了門。
辦公室裡隻剩下叢黎一個盒子和桌面機器人面面相觑。
桌面機器人關着機,圓鈍可愛的方臉上兩隻眼睛黑洞洞的。
叢黎拿走壓着文件的鋼筆,翻開紙頁。
這是一份關于“水下城”的報告副本,由經濟規劃部提交給議會和總統,幕僚長作為總統的顧問,自然也得到了一份過目。
紀學默不喜歡用人工智能和電子屏幕處理事情,因此給他過目的文件都是紙質版。
整整三百多頁的水下城改革規劃報告,他在幾個小時内圈圈點點地寫滿了批注,最後在旁邊的白紙上列了一頁紙的總結。
叢黎看兩眼就暈字了。
她倒不是對經濟規劃部的改革規劃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浮空島”和“水下城”的情況。
就她現在所知,浮空島一直都存在,世界上共有七個浮空島,其中有兩個浮空島被人類開發了,有一個就是作為核心政治中心的庫金利區。
水下城被發現,契機是在淺海探潛的時候,人們檢測到了“虛假”的海床,這些海床下赫然是人類全新的生存空間。
紙質文件被翻動的聲音窸窸窣窣的。
叢黎忍着學渣掀桌的沖動,耐心地看下去。
聯邦現在擁有的兩座水下城,原來是監獄和垃圾之城。
垃圾扔到海裡會污染海洋、禍害海洋生物,于是聯邦決定把垃圾扔到海下的海下,順便讓重罪囚犯在刑期内負責分類處理垃圾。
從僞海床入口向水下城傾倒垃圾的周期是七天,傾倒垃圾後的那一天會有一次人工降雨。
改革規劃上寫的是“改變傾倒垃圾周期,從七天一次改為三天一次,人工降雨周期不變”。
“人工降雨,七天一次。”叢黎覺得這個設定很熟悉。
牆上的時鐘不斷地往前走。
行動前夕的焦慮和陌生環境帶來的不安,讓她有點神經緊張。
淩晨四點,紀學默依然沒有回到辦公室。
“離開片刻”,這就是他口中的“片刻”嗎?
叢黎打開遠景,一級,二級,三級,四處搜索。
走廊,洗手間,休息室,都沒有人。
她的極限就是三級遠景,隔着三層障礙所能見到的一切。
她一無所獲,郁悶極了。
窗外的天色在慢慢改變。
她突然記起來,從那扇窗戶裡可以看到飛船啟航的情形。
如果她能從窗戶的角度開啟遠景,說不定能看到更多。
盒子放在桌上,被一疊文件、桌面機器人和一個櫃子遮住了。
叢黎把桌面機器人挪開,把文件推開,索性把櫃子也搬開,朝向窗戶的方向,開啟遠景。
果然能看到停飛船的機場!
跑道上的燈光沉睡着,曲折的軌迹綿延,光點微弱。登機橋像觸角一樣伸向空中,在下一次飛船到來之前它都會像這樣折疊起來。
在遠景上不斷放大,她在飛船機場邊看到了一個人影。
果然是失蹤半晚上的紀學默。
他穿着黑西裝白襯衫,線條清晰,獨自坐在機場邊的休息台上,在藍灰色的天色裡像洇出的墨水。
她确定顯形投放地點,放出高維顯形,走到他旁邊:“找到你了。”
紀學默擡起頭,沒有說話,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她的臉上,雙手交握放在身前。
叢黎和他對視了一會兒。
本來她不想攤牌,但她看了那份水下城的報告後,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大。
違和感。
貓把毛線團扯得到處都是。
她打破了寂靜:“你不是真正的紀學默,是嗎?”
在光線不充足的環境裡,紀學默的眼瞳幾乎是深黑的。
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當她說完話的時候,他眼中翻滾出幾乎壓制不住的不明情緒。
接近日出時分,飛船機場上風有點大。
他解開兩顆扣子的襯衫裡灌進了風而鼓動起來,西裝下擺和領帶都在飄動着。
他緊盯着她,動了動唇角,露出一個極淡的微笑來:
“我殺了他,替代了他,紀家上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