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甲也發現在這吵鬧的店鋪中是談不了事的。
“不如姑娘随我去外談,說明一二?”
程希夷颔首,同意這個做法。又轉頭遞給掌櫃一錠銀子,算是答謝。
掌櫃惶恐地接過,語氣顫抖,又喜又驚道:“這,程小姐,就算是買十本也用不着這麼多,何況您還不買這些······”
“就當是我下次來買那本《青梅誤》的定金吧。”程希夷笑道。
當然下次還會不會來就不一定了,程玉和指不定又要她做什麼,能自由逛街的日子并不多。
掌櫃忙稱好。
出了書銘閣,程希夷說:“聽小女子世交所說,他所找的陸家十多年前在京城是大戶人家,原本一直有書信往來,隻是後來竟無音訊,陸公子可還知道京城有哪些先盛而衰的陸姓人氏?”
陸甲說:“恐怕隻有國舅爺一家。他······”
陸甲頓了頓,欲言又止地說:“或許不是姑娘要找的人。”
他肯定知道内情,但就是不方便說,以他官吏的身份,這事說不定關乎朝廷。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此等利害之事想必不好說。
但她出來的目的就是要從程玉和之外的人口中知曉陸家的往事,既然發現一個知情人,自然不該放過。
程希夷繼續循循善誘:“國舅爺一家曾經可出了什麼事?這個世交與我家情分親厚,他的恩人若是出了什麼事,留有後代,我家也可幫扶一二。”
“唉,也沒這個機會了。”陸甲歎了口氣,語氣中帶着苦澀,“國舅爺曾經有個哥哥,可惜他們一家犯了事,全家都死在大火之中。”
“哦,是嘛······這個陸家連孩子都沒逃出來麼?”
這個事也許就是巫術案,如果她真的是陸家的人,那當年她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沒有,”陸甲閉眼,搖了搖頭,“陸老爺夫婦和他們的獨生女燒焦了的屍首最後都被找到了,全家四十餘口,無一幸免。”
大白天的,程希夷卻覺得從骨頭中傳出一陣涼意。
程守節臉上燒傷的傷疤,祠堂那些牌位,都對上了。
程希夷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他們的獨生女,叫什麼名?”
“陸卿雲。”
程守節叫她“雲兒”。
是了,是了。盡管不知道她是不是陸家的女兒,但程守節所言證明他就是國舅爺的兄弟。
可是,為什麼程守節一家被卷入巫術案,而他的兄弟不僅沒有獲罪,甚至在多年後沾了皇家的光,當了國舅爺?
這其中,又有什麼沒被發掘的往事和隐秘呢?
陸甲見她沉思不語,以為是自己說的事太無聊,想緩解一下氣氛,故作随意地說:“程姑娘剛才遞給掌櫃銀子的樣子頗為大氣,想必身份不一般吧?”
程希夷原本帶笑的嘴角一僵,眼神懷疑地看向陸甲,莫非這人對她有什麼疑慮?
“公子的意思是?”先裝傻再說。
陸甲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程姑娘讓我想起一個人,他之前打聽消息也是這麼一錠銀子給過去。想必姑娘和他一樣,都是不愁吃穿,家中富裕之人。”
程希夷不懂他的意思,說:“與我一樣,有什麼不對嗎?”
陸甲搖了搖頭,說:“隻是有些羨慕罷了。”
羨慕什麼?他沒有明說。程希夷注意到他的衣服雖然整潔,但都半新不舊的。之前打聽陸家消息,也聽說都是些普通人家。
這人雖則當官,想必也沒有多少俸祿。
“陸公子也喜歡看話本麼?”程希夷問。
“嗯?是啊。”陸甲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說。
“我也喜歡。”程希夷笑了笑,說,“王侯将相,市井人家,在話本裡都是填補故事的人物,并無高下之分。王侯将相自然有山珍海味,普通人家也有自己的煙火人間。山珍海味填不滿孤獨,粗茶淡飯說不定也其樂融融。陸公子常來書銘閣,小女子卻不常出門,更少談看話本了。小女子也羨慕陸公子的自由啊。”
陸甲對上程希夷明亮的雙眸,心中被這一番話驚得五味雜陳。
他想不到一個普通的閨閣女子還有這種見識。
“小生受教了。”陸甲說,“小生本是要回答小姐問題,卻變成小姐替小生解惑了。”
“不必客氣。”
程希夷擡眼看了看天色,天邊雲彩翻卷,顯出暗沉的陰影,似乎快要下雨了。
她出來一趟不能太久,免得招緻程玉和的懷疑。
于是她向陸甲辭别:“天色不早了,小女子先告辭了。”
陸甲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要走,扭扭捏捏地想問能不能再見到她。
“哎,程姑娘······”
可還沒等他說完,程希夷早已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