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卧房内,紗燈裡的紅燭已經燒完了半截,微微的光亮在紗燈中悅動着。
杜文煥扶額,他的頭還是有些暈,聽得希夷這話,就要下床,想仔細問個明白。
希夷自然地過去給他披上了外袍,說:“你已經昏睡了兩天,這幾日來來往往的有幾個官吏,他們說昨日鄭敬榮在家中池塘溺斃了。”
“咳咳咳。”杜文煥的身體還很虛弱,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又見希夷在旁邊,自己這樣不大禮貌,可是咳嗽怎麼也不會止住,壓着喉嚨反而咳得愈發厲害。
希夷蹙眉,眼神中滿是關切,忙給他倒了一杯溫茶。
杜文煥喝了茶之後,咳嗽好了許多,他說:“多謝。現在應該已經是醜時了,這茶怎麼還是熱的?”
希夷笑道:“茶剛泡好沒多久,熱水是我去北院的小廚房的爐子上拿的,那兒柴火不熄,整夜都熱着溫水。”
杜文煥聞言,眼裡的光閃了閃,白日裡冷漠疏離的神色如今也軟了下來,仔細看,他蒼白的雙頰逐漸浮上一層紅暈,“這應該不在你我的契約之内。”
希夷一怔愣,随即又笑道:“即使不是我,杜夫人也會這麼做的,隻是今日她忘了。”
但其實杜夫人壓根沒有這麼做過。
她的聲音裡帶着微微的急切,似乎急于岔開這個話題,“這幾日那些官吏來的時候,說鄭敬榮溺斃是畏罪自殺,一是被皇帝發現貪污災款,二是對你下毒。隻是對你下毒這事并無證據,在他溺斃之前也無人敢去查。”
“他們有說,他被發現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嗎?”杜文煥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意圖,并未戳破,看了她一眼,話題也轉到了此事上。
他心裡明白杜夫人是不會給他半夜留下溫茶的。
希夷說:“是鄭府的小厮在卯時發現的,當時他正要去廚房幫工,結果發現鄭老爺飄在後院的池水中,岸邊還有一隻鞋。”
“這就奇怪了。”杜文煥說,“一個一心想自殺的人怎麼會隻留一隻鞋在岸上呢?”
希夷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是有人僞裝成自殺的樣子?”
杜文煥點頭,說:“有這個可能,而且這個人十分害怕鄭敬榮跟我說的事被公之于衆。”
“你是說······”
“沒錯,這個人如今就藏在鄭府之内。”
說到這,杜文煥心中的迷霧驅散許多,心情也好了起來,發白的嘴唇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終于被我抓住行蹤了。明日我要回大理寺查辦此事。”
“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希夷驚道,“你才剛醒······”
“沒事,”杜文煥說,“此事還得盡快查辦,不然就會以鄭敬榮自殺結案,到時候就更不好查了。”
“你還真是,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啊······”希夷歎氣,走去将燈盞裡的燭火撥動了兩下,使它不那麼亮眼。
“那你早些休息吧。”
杜文煥忽然看見她的右手手掌似乎有一道灼傷的痕迹。
“你的手怎麼了?”杜文煥想伸手握住,伸到一半卻發現自己這樣僭越了,手停頓在半空中,又悻悻收回。
“沒什麼。”希夷避開了他的眼神,将右手往身後躲了躲。
那道痕迹是反噬,定下的契約是保護杜文煥,然而她在車上施行的巫術需要他的鮮血,沒有得到同意的傷害違背了契約。
怕杜文煥還要再問,希夷急忙說:“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杜文煥張了張嘴,剛才還明亮的眼睛又變得黯淡,終究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嗯。”
······
鄭府。
鄭敬榮雖被認為是自殺,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于是杜文煥同京兆府尹一起過來問話。
“你發現你家老爺溺死在池子裡的時間是在昨日卯時?”
“是,”被問到的小厮似乎還沒從驚恐中回過神,顫抖着聲音回答,“小人早上去柴房劈柴,路過後院的池塘,就,就看到上面飄着一件袍子。等小人湊近去看,才發現是老爺。”
小厮回憶到了什麼可怕的場面,抓着杜文煥的袖子,斷斷續續地說:“老爺他瞪着眼睛看着我呀,大人,老爺一定是被害死的!”
杜文煥不喜歡别人離他太近,嫌棄地将袖子扯出,說:“這件事真相如何,待問話之後,本官自有定論,不可亂說。”
又轉頭問與京兆府尹随行的仵作:“如何?”
仵作答:“鄭老爺應當是昨夜醜時左右溺死的,外表無傷痕,也沒有毒發的迹象。但至于是不是清醒的時候落水的,恐怕還要回府衙做進一步查探。”
一旁站着的鄭老爺的兒子鄭參聽完,皺着眉頭,語氣不善地問:“那家父豈不是還不能入土為安?”
原本杜文煥要說些什麼,京兆府尹李允先開口:“此事事關重大,自然要先查個明白。鄭賢侄,你要妨礙官府辦案嗎?”
鄭參咬住嘴唇,低下頭說:“不敢。”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李允便叫衙役把鄭老爺的屍體搬回府衙。
杜文煥問:“鄭公子,昨夜鄭老爺一個人跑去後院的池塘,你知道原因嗎?”
鄭參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昨夜在外面留宿。是今早下人派人去叫我,我才回來的。”
“在哪留宿?”
鄭參不大想回答,他看不慣區區一個大理正趾高氣昂的,但一旁的京兆府尹卻得罪不起,隻得勉強回答:“是在瓊花樓。”
瓊花樓?杜文煥不曾聽過這個名字,但他聽說過鄭參為人風流,常眠宿在煙花柳巷,想必這是青樓的名字。
杜文煥一心想着證據,便問:“誰看見了?”
問完,旁邊的李允揶揄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是在說都住在煙花柳巷了,自然是誰陪的誰看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