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想起景妃在禦花園中起舞的樣子。
晨光灼身,美人不施粉黛,膚如珠玉,飛揚的墨發與翩跹裙袍落滿光輝,連彩蝶也為她流連。
她懷了他的孩子,他曾經無比期待那個小皇子的降世。
可景妃騙了他,使他淪為笑柄。
殷玄想不通,那般盛世美人,他愛瘋了的人,她怎麼會是個男人呢?
桑梓傳來太醫,給皇帝把脈喂藥伺候着睡下了。
殷明荊掀眸,看向不遠處一言不發的少女。
顧西瑗站在那裡,像一盞不會言語也不會動的長明燈,連眼珠也沒動一下,他差點忘了她的存在。
父皇将她視作文皇後早年夭折的明珠公主的替代,這些年待她寵愛極盡,遠盛宮中諸位皇子公主。
他本以為,目睹今日一切的顧西瑗會跳出來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或不顧一切護住皇帝、護住那份聖旨,他還思索過,若是如此該如何罰她。
但顧西瑗沒有。
她事不關己地站在那裡,冷漠得好像與這一切毫無瓜葛,既沒有出言違逆他,也不曾作死去維護誰。
殷明荊勾了下唇角。
倒是清醒又聰明。
“西瑗。”他掀唇。
少女僵直的眼珠總算動了下,像石頭人複蘇,顧西瑗輕眨了眨眼,随即恭順地垂下頭:“殿下。”
她沒過來,殷明荊隻好自己走過去。
顧西瑗在他面前低着頭,與以往一樣乖順,隻是身形看着比往常更僵硬一些。
陰影從頭頂投落,胸膛裡那顆心從太子走過來那一刻就開始狂跳,顧西瑗緊抿住唇,拼命壓抑住自己想要逃跑的沖動,将雙腳定在原地。
她偷偷瞄了一眼,發現對方沒有提劍砍她的意思,稍稍放了點心。
随即見神色莫測的太子伸出手,撩起她頰邊有些亂了的發絲,慢慢梳理到耳後,肌膚觸碰之處透來涼意……
顧西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殷明荊了然地垂眸瞥了她一眼,無趣地收回手,“回去吧。”
顧西瑗如蒙大赦,正欲退下,眼前人突然上前一步,傾身扣住了她的下颚。
“殿、殿下……!”心髒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顧西瑗睜大了眼,“饒命”二字已卡在喉頭,雙眼通紅浮出淚光。
“孤一向隻相信死人。”殷明荊湊近了她,修長冰冷的手指扣緊少女臉頰,陰鸷眸底仿佛積着深重的雲翳,像極了孤鷹獵食的眼神。
“但你是孤的太子妃,想來會站在孤這一邊……對吧?”
他的自言自語更似在麻痹自己。
顧西瑗臉頰有淚滑落,顫聲:“小女永遠……會站在殿下身邊。”
殷明荊松開了手。
顧西瑗幾乎落荒而逃。
紫宸殿外正下暴雨,石闆路積滿了水,每一腳濺開大片水花。
顧西瑗頂着大雨往外走,努力繃直背脊,目視前方,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慘叫聲遙遙從身後傳來,刀劍聲在大雨中不甚清晰,今日所有看見她進過紫宸殿的宮仆在這場大雨中人頭落地。
殷明荊放過她了嗎?
還是……暫時放過她?
顧西瑗在暴雨中快步疾走,鋪天蓋地的冰冷雨水将她從頭澆到腳,濕透的裙衫絆着腳步,架不住胸腔裡一顆心在狂跳,每一次搏動都在瘋狂鼓噪:
跑。
快跑!
出宮的路從未這般漫長。
顧西瑗跌跌撞撞,走在長長的、無人的宮道上。
四下寂靜,大雨如蛛網密不透風地兜住天地,她濕透的發絲緊貼在臉上,大睜着眼如一隻走投無路的水鬼,循着腳步聲驚悚地回過頭……
看見一個撐着傘的紫衣宦者,不知跟了多久。
“太子殿下命奴送大小姐‘回家’。”
傘面微擡,露出老宦者布滿皺紋的臉。
袖口輕擡,銀亮的匕首如毒蛇探出,大雨中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