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像一隻蝼蟻一樣死了,或者比死更慘,也許過不了多久,他的人就會帶回來一具碎裂的屍體。
殷明荊自認從不在乎人命,卻頭一次有點懼怕某人的屍身。
怕看見那身丁香色的衣裙被人撕爛,珠玉叮咛的發钗斷裂,珍珠蒙塵滾落一地;怕那雙隻注視他一人的眼睛光芒熄滅,所有星辰被打撈起,變得和過去那些灰暗無趣的死人一樣。
桑梓心下犯怵,看見床榻上一語不發的太子渾身陰戾不降反升,他臉色煞白,胸中像憋着滔天的怒意,又抓起一隻茶盞重重砸了出去。
砰——
滾茶水潑開,接連幾隻茶盞碎了遍地,碎片割傷了跪地的宮人,無人膽敢動彈。
殷明荊長發淩亂鋪了一床,喉嚨裡發出了歇斯底裡的低吼,一字一字嚼碎咬爛,聽來令人膽寒:
“殷……明垠——”
桑梓一怔,聽見那個名字時頭皮微麻,随即反應過來。
可怎會是六殿下?
那個冷宮裡長大、從未念書習武、早被養成廢人的六殿下?
那日他落入湖中,僥幸逃脫,一個大字不識、手無寸鐵的莽夫,就算留了一絲心氣想報仇,連逃命都顧不上,他哪裡來的消息和人手謀劃出這一場刺殺?
“殷明垠,是他……”殷明荊伏于床榻上,動彈不能猶如一頭負傷的困獸,近乎歇斯底裡,“一定是他……”
“孤小瞧了他,萬不該把他留到最後……!”
緻使這條瘋狗,竟害他弄丢了自己的東西。
待有一日他腿傷痊愈,定要親自将那小孽畜抓回來,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
顧西瑗在紅绡和青鸾陪同下回了雲京城。
見識過了深夜的荒山和野犬,才知繁華帝都的好。
正是卯時,藍紫色的天邊浮出一抹玉帶般的肚白,城樓高聳,官道上人來貨往,入城車馬和百姓排成長隊,人間煙火色盡顯,隻覺心靈都受到了洗滌。
遠遠的,便見年後剛有所放松的城門口再次戒嚴了,城牆下圍了一群百姓,正對着牆上的畫像指指點點。
顧西瑗湊近一瞧,隻見一張全新的通緝令貼在了最上面——銀灰色玄鐵面具冷冽,墨發雪膚,氣勢淩人,可不正是昨晚那位六皇子。
熟悉的兒童簡筆畫風,一筆一劃墨迹深重,可見作畫之人的惱恨。
顧西瑗:“……”
她真的對殷明荊無語了。
不是,大哥,你那個反賊弟弟戴着面具啊。你這通緝令臉都看不見,能有什麼用,抓得到人才怪了。
之前的通緝令從去年貼到今年,屁用沒有,人家倒是悄咪咪潛伏到皇家禦苑殺他個措手不及,一看這智商就不笨,這種腦子好使的聰明人難道不懂得喬裝改扮嗎?
說不定早就換了身打扮,神不知鬼不覺混進城去,磨刀霍霍伺機而動了呢!
“通關文牒。”
随着排長隊的百姓進城,顧西瑗還在内心吐槽,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面前攤開一隻手,她眨眨眼,一時與那守城侍衛大眼瞪小眼。
文牒?
她一拍腦殼,才想起進皇城還要通關文牒這回事。
平常都是乘馬車出行,皇城侍衛都熟悉将軍府的車駕,出入一向通暢,她自然從不會把文牒帶在身上。
青鸾和紅绡上前,遞了文牒過去,那侍衛仔細看了兩遍,目光仍落在她身上,皺眉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顧西瑗現在的樣子……
怎麼說呢,多少有點不修邊幅。
侍衛的目光落在少女歪歪扭扭的發髻、沾了污泥的裙擺和繡鞋上,又見她衣裙材質不菲,钗環耳珰和玉镯皆不落凡俗,一瞧就是京中世家貴女的打扮。
但誰家貴女,天未大亮這般模樣出現在皇城門口,連通關文牒都沒有?
再加上旁邊那兩個,一個瞎了左眼,一個臉有胎記,這三人怎麼看怎麼古怪。
“這是他們二人的,你的呢?”侍衛顯然起了疑心,若是山野婦人偷盜,光她腕上那隻玉镯就夠送官府的了。
這邊動靜剛起,一時好幾個高頭大馬的侍衛圍了過來,瞧她這樣子紛紛調笑:“裝也裝得像一點,連文牒都沒有,也想混進皇城?”
“找死。”青鸾反手将顧西瑗護到身後,修長指尖按在腰間佩劍上,銀白色的左眼空洞,配合他臉上猙獰的疤痕格外滲人。
紅绡上前半步,眸中亦是不悅,袖中銀針已探出指尖,璨光隐現。
“冷靜。”顧西瑗趕緊拉住這暴脾氣的二人,心想她這樣子,說是将軍府小姐估計也沒人信。
為今之計,隻有找人傳消息回去,讓爹爹他們派人來解救她了。
正在這時,城門内大道盡頭,一人一騎飛馳而來,翻身下馬,上前就甩了那守城侍衛一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