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進初春,煙雨如霧,處處透着蓬勃新綠。
安生日子持續了一整個年節,将軍府又收到了東宮的邀約。
不過這次的地點,選在了城外的瓊林禦苑。
送帖的宮人道是春景正好,太子殿下有心邀大小姐一道賞景踏春。
得知這個消息,樹下打盹的顧西瑗垂死病中驚坐起,第一個念頭,便是殷明荊這回莫不是想将她暗殺在城外?!
但仔細一想,以這位誰都不放在眼裡的脾氣,想殺人不必如此麻煩。
估摸着,晾了她這些日子,威逼恐吓種種手段都用過了,總不能一直避着不見面。
前不久,貴妃專程邀她入宮說話,賞賜了一大堆珠寶,話裡話外滿意得不行,要她多多擔待太子的脾氣。
顧西瑗眉一挑,一邊毫不臉紅地表達自己對太子的敬仰之情,一邊傾述愛意得不到回應的悲傷。
還真擠出幾顆眼淚,看似無意地抛出殷明荊的一堆惡行,末了加一句“臣女隻求殿下的真心,要打要罵都受得的”。
配合小帕子擦眼淚,茶得自己都掉雞皮疙瘩。
缪貴妃的臉當場氣成了豬肝色,估計她一走就找殷明荊算賬去了。
缪寅給的小本本上,清楚明白地寫着太子唯一的克星——他的生母缪貴妃。
她這尊口一開,果真效果不錯。
顧西瑗如往常一般盛裝打扮,出門前被顧大将軍叫去書房叮囑了一大堆,無非是不要頂撞太子,卻也不要太軟任由欺負,若有什麼回來定要告知父兄。
顧凜之是個話少的性子,軍中一眼瞥過去吓倒一排士兵的那種,在顧長意面前也一向是個嚴父形象,也唯有此時,他皺着眉滿臉憂慮,絮絮叨叨像個護崽的老母雞。
顧長意插不上話,待出了書房送妹妹上馬車,一路又叮囑了些大同小異的,顧西瑗耳朵快聽出繭子。
“小姐。”
春寒料峭,城郊尤甚,阿薯體貼地将薄絨小披風遞上馬車,由小蘋收着了。
此時她站在車窗下,目送顧西瑗上了馬車,唇微抿,忽然伸手拉住了大小姐刺繡精美的衣擺。
顧西瑗聞言回頭,望入秋水深潭般澄明又深邃的眼眸,對方眸光閃爍了下,似乎欲言又止,末了隻柔聲道:“小心些。”
顧長意也點頭附和。
她應了聲,彎腰鑽進車廂,車簾放下,馬車往城郊禦苑出發。
等到了城外,馬車緩緩停下,顧西瑗揭起車簾一瞧,滿眼蔥翠綠意,鳥啼婉轉,叢叢簇簇的花朵簇擁着白色的行宮。
這瓊林禦苑,曾是廢妃宮外修行之地,後來經一番修葺,改作了賞景納涼的禦苑。
雖也算花木蔥茏,與其他皇家園林一比,便顯得偏僻小家子氣了些。
一場春雪剛盡,暖陽金燦燦地照着地上薄雪,葉梢枝頭傳來雪化的滴答聲。
顧西瑗在宮人指引下走過灑滿光斑的林間小徑,小蘋抱着件披風,快步跟在她身後。
繞過一面柳葉垂拂的大湖,視野便開闊起來。
一襲白色常服的太子殷明荊坐在湖畔石桌邊,正獨自下棋,身後柳葉随風而拂,柳條剛抽的嫩葉綠意初綻,襯得那張時常扭曲的臉也柔和了一些。
太子今日看着頗為正常。
顧西瑗在心裡暗暗松口氣。
宮人将她引至石桌邊,向太子恭敬行了一禮,便領着小蘋退至一邊。
偌大湖畔,風還挾着些寒意,攪動柳枝,便隻剩下顧西瑗和自顧自下棋的太子殷明荊。
顧西瑗等了一會兒,對方不搭話,唇邊便彎起笑容,開始她的表演:“太子殿下繁忙,小女今日可算得見了。”
她行了個标緻的淑女禮,然後被對方當成空氣。
殷明荊根本不理她,垂眼一副沉迷棋局的樣子,隻當沒她這個人。
顧西瑗:“……”
這又是什麼服從性測試?
從東宮到禦苑,約人的是您,晾人的也是您。
面都見了,要殺要剮快點行不行?
她瞄了一眼石桌棋盤上稀稀拉拉的兩串黑子白子,想起六皇子那張同樣草率的通緝令。
您是在玩貪吃蛇嗎?
何況,這位也實在不像能靜心下棋的人。
他這樣子,像極了電視劇裡一邊禮佛一邊殺人的大反派,醉翁之意實不在酒。
久久等不到回應,顧西瑗煩了,幹脆一屁股坐在了殷明荊對面的石凳上。
“……”對面的人額角青筋一跳,幾乎立刻擡眼,牢牢盯住了她。
大概沒料到,還有人敢未經他的允許,自己坐下來。
顧西瑗的目光落在棋盤上,撚起一顆玉白的棋子,輕輕巧巧放了上去。
這顆棋子所落之處巧妙,正好将整局棋面連成了一黑一白歪歪扭扭的蚯蚓,怎麼看怎麼好笑。
小蘋聽見身邊宮人倒抽一口涼氣。
“……”殷明荊盯着面前的“蚯蚓”看了會兒,再看她時,眼神有些古怪。
不像在看智障,倒像看心有靈犀的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