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煞白的臉上最後一絲神采也消散了。
他咬着牙,額上青筋爆出,短暫的悲恸過後,迅速恢複了鎮靜。
弘遂驚訝地看着對方站都站不穩,滿身的血一雙眼卻清明,在追兵迫近、極短的時間裡布了一個看似匪夷所思的局。
“我要報仇。”
他幾乎失焦的眼裡,唯有說到“報仇”二字時,重燃起足以焚盡天地的怒火與戾氣。
大皇子一向待這位六皇弟親厚,兄弟二人情誼深重,一個臨死之際不忘為對方打點盤算,一個苟延殘喘隻為兄長報仇雪恨。
“主上放心,殿下早有交代,我等會誓死效忠于您,助您達成所願。”
殷明荊貴為儲君,手伸得極遠,雲京城之大,卻少有能躲過其層層盤查的地方。
萬幸,這位六殿下身世特殊,放眼宮中,連一張正兒八經的畫像都沒有,要隐藏起來伺機而動,并非難事。
于是便有了青樓之外的鸨母拖拽良家子。
這出戲由殷明垠親自策劃,也親身上演。
但他渾身幾乎瀕死的傷是真的,恨至深處時掉下的淚也非有假。
弘遂在人群裡,膽戰心驚地看着。
這是一招險棋,中間任何一環出錯,不僅無法為大皇子報仇,更會賠上六殿下自己的性命。
所幸蒼天眷顧,一切都非常順利。
六殿下入了将軍府,以婢女的身份順利蟄伏在未來的太子妃身邊。
将軍府顯赫,便是東宮也不敢随意盤查搜人,給了他休養生息的時間;太子妃貼身婢女的方便,給了他掌握太子動向、伺機接近的機會。
“顧大将軍果真血性,若将軍府當真跟東宮退了婚,我們蟄伏在此,倒是白費一番心思。”
雖早知太子陰狠,得知空馬車事件的弘遂仍不由唏噓。
“這殷明荊也真夠變态的,連自己的女人都要下狠手。可憐顧家大小姐,一番癡心注定付諸東流,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不由感慨。
殷明垠掀起睫毛,瞥了他一眼,清冷的眸子裡是明晃晃的不快。
弘遂頓時閉嘴:“我說錯了麼?”
對方默了下,糾正道:“她還不是太子的女人。”
“或早或晚,有何區别。”弘遂摸不着頭腦,“您何時開始糾結細節了?”
“……”
街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無人注意這犄角旮旯的閑談。
一身翩跹紅裙的在逃皇子望了一眼日頭,悠閑得不像個被滿城通緝的人。
斜陽漸沉,算算時辰,被太子召見入宮的人此時該是回府了。
他手臂收緊,将烤白薯的油紙包往懷裡捂深一些,試圖多留住些熱度。
“不錯。”他掀唇重複。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要接近太子,将軍府便不能退婚。
胸口卻似堵着什麼,叫人莫名悶燥,心火難消。
*
殷明垠回去時夕陽已落下,金輝漫天,小院裡紅楓樹搖擺,燃燒一般瑰豔。
樹下的小榻上沒人,小蘋守在大小姐的寝屋門口,見了他匆匆催促:“小姐心情不好,你快去勸勸。”
他挑眉,大緻猜到些什麼,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進屋一瞧,顧西瑗果真已經回來了。
挂着白色帳幔的床榻下一雙桃粉色繡鞋蹬得一歪一斜,那人這會兒正四仰八叉癱在床帳裡,裙子皺巴巴壓在身下,腦袋在玉枕上撒氣一般磨來蹭去。
“太子又給小姐氣受了?”他自床前彎下腰,忍不住戲谑道。
這話幸災樂禍得過于明顯。
“你去哪兒了?還知道回來。”顧西瑗聽到這熟悉的嗓音,氣呼呼地翻身坐起,擡頭卻愣了一下。
面前懸着一個眼熟的油紙包,剛好觸碰到她的額頭,傳來熱乎乎的溫度。
暖暖的、甜蜜的烤白薯香味已經透了出來。
斜陽的餘晖從大開的窗棂灌入屋裡,雪膚墨發的美人站在床頭,正垂眸看她。
他一襲绯紅裙袍随風翩跹揚起,披散的墨色長發一束一縷飛拂,染上一層夕陽金輝,就連向來清冷的容顔也被那光輝揉得軟和。
他唇邊噙着薄薄的笑意,彎着腰,修長瓷白的手指拎着一包烤白薯,提溜在她面前,釣魚一般輕輕晃了晃。
大概是這畫面太美好,顧西瑗扇了扇睫毛,差點看自家的美人姐姐看出哈喇子。
“真乖,真懂事!”
她誇贊道,一臉驚喜地接過油紙包來。
居然知道主動上街給她買烤白薯,還以為阿薯瞧着冷冷的,實則溫柔又貼心嘛!
現烤的白薯又香又暖和,撕開那層黑褐色的焦香外皮,咬一口軟糯暑泥,心頭所有陰翳頓時都消失無蹤了。
顧西瑗拉過少女冰涼修長的手,邀請她在自己床邊坐下。
對方有些遲疑,拗不過她的盛情,隻好理了理裙擺,優雅端坐下來,進入閨蜜私房話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