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尖看得見迅速紅透,掙了一下,對方不依不饒。
“小姐這是……輸不起?”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臉,緩緩啟唇,長翹的睫羽輕輕顫動。
顧西瑗挑眉,“都不知道讓一讓我。”
她看出身下人的窘迫,決定好好報複一下對方。
扣緊了修長微涼的手指,往他頭頂移去,牢牢剪住。
“我要懲罰你。”她輕哼,撞了一下對方的鼻尖。
然後滿意地看見這雙向來平靜如水的眼睛波瀾驟起。
這姿勢不算雅觀,但丫鬟們都對女孩子間的嬉戲見怪不怪。
于是等府裡的仆役來報時,顧西瑗這才慢條斯理從阿薯身上下來,悠然問道:“何事?”
“将軍和少将軍出門了,小姐可要先用晚膳?”
顧西瑗奇怪地往院外瞥一眼:“出門?去哪兒?”
“将軍走時神色匆匆,說是入宮觐見陛下去了,讓小姐自行用了晚膳早些歇息,不必等他們回來。”
福來眼角眉梢帶着喜悅,難掩激動:“小的聽少将軍提到‘退婚’一事,恭喜小姐,可算脫離苦海了!”
大小姐與東宮的婚事,可稱整個将軍府的心病。
大小姐仁慈良善,正當妙齡卻要夭于太子之手,府中下人都暗暗不忿。
但顧西瑗神色一變,蓦然起身:“壞了!”
聯想昨日東宮馬車的事,想來爹爹和兄長查出了不對勁,此時入宮退婚,背下了忤逆聖意的罪名,開罪于陛下和貴妃,豈不正中太子下懷?!
“快備車!”她拎起裙裾,快步往外奔去,難得神色慌亂。
“小姐稍候,小的這就去套車……”
“罷了,來不及。”
顧西瑗直奔馬廄,牽出顧大将軍那匹漆黑飒爽的烏骓馬,踩上馬镫翻上馬背,在福來的尖叫聲裡一揚馬鞭,裙裾飄揚,飛馳而去。
留一群吓到膽寒的丫鬟仆役,後知後覺訝異道:“大小姐一向嬌柔端莊……何時也會騎馬了?”
“将軍那匹烏骓認主,連少将軍都碰不得,大小姐竟能驅使得動?”
倒是小蘋叉起腰,一抹鼻尖,驕傲得緊:“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咱們小姐,厲害着呢!”
阿薯立在遠處,望着縱馬出府的人影,耳梢還殘着糜紅。
他眸色深邃,眉心微皺,說不清心裡是何滋味。
退婚?
*
宮城門口。
高大的城樓聳立在雨中,像一座無可撼動的巨獸,密集雨線連接着天和地,車輪碾過石闆路,濺起大片的漣漪。
各色傘面在陰沉的大雨中穿梭,百姓步履匆匆,都在趕着歸家,唯有一輛馬車疾馳而過,停在皇城門口。
穿戴整肅的黑甲士兵駐守在城門兩側,為首的走上前,驗過玉碟,擡手放行。
沉重的大門緩緩向兩側敞開,露出千嶂宮阙的輪廓。
“且慢——”
暴雨中一騎絕塵而來,人未到聲先至。
“爹爹!”顧西瑗手握缰繩,翻身跳下烏骓馬,繡鞋踩開圈圈漣漪,上前攔下了馬車。
顧長意撩開車簾,一臉驚詫,“傻丫頭,你來幹什麼?快回去!”
“爹爹,女兒無恙,爹爹不必入宮!”顧西瑗仰頭向車窗裡喊道,濕透的襦裙緊貼在身上,發髻歪了一絲一縷緊貼着臉頰。
半路雨越下越大,但她沒得選。
“小祖宗……”顧長意罵罵咧咧下了馬車,撐傘匆匆遮過這小落湯雞的腦袋,雖然對方根本不理他,一臉倔強地站在車窗下。
馬車裡默了片刻,傳來顧凜之低沉的聲音:“胡鬧。”
“我與你兄長有要事在身,還不趕緊回去,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這些年,顧大将軍何曾對小女兒有過疾言厲色。
顧長意微詫,正欲勸說自家這寵壞了的妹妹,就見她腰闆挺直,不卑不亢道:
“爹爹既嫌我不成體統,為何連揭開簾子看看都不敢?”
“……”
水汽濕寒,淅淅瀝瀝的雨聲裡,小姑娘的嗓音倔強中透着細微的顫抖。
顧大将軍坐在車裡,良久低歎了一聲。
想到一窗之隔外,他自小捧在掌心養大的小丫頭這會兒不定淋成什麼樣子,終究硬不起心腸再呵斥。
“你可知我與你兄長入宮,所為何事?”
顧西瑗分明故意為之,見自家老爹果真軟下态度,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自然知道。”
“既知道,便該知曉輕重。為父心意已決,将軍府還沒到需要犧牲女兒來保全的地步。”
宮牆巍巍,雨線連天。
話說到這份上,顧長意低歎一聲,拉了拉顧西瑗濕透的袖擺,搖了搖頭。
從軍之人一言九鼎,何況顧大将軍戎馬半生,他決定了的事,向來不會再有改變。
但顧西瑗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頭磕在石闆路上,潑開一小片水花。
她發絲上不斷有水珠下落,眼睫眨動,腦子運轉得快擦出火星子,最後下定決心一般毅然決然喊道:
“可我喜歡太子殿下,我願意嫁給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