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沉珂第一次過來甯嘉澤在揚州城裡買的這處宅子,也知曉了原來他就是傳聞中那位神出鬼沒的鄰居。
暮晨見到她時,似乎并不意外,他躬身想要行禮,沉珂攔住了他。
“可否讓我進去?”沉珂吞了口唾沫,喉嚨像是被小刀割了一般,略微艱難的開了口。
她想,如果暮晨拒絕她也是理所應當的,對于暮晨而言,她如今不過是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怎麼能讓她進去看望病重的甯嘉澤。
可是暮晨隻是點了點頭,便徑直領着沉珂進了院子。
暮晨帶着沉珂穿梭在木制的行廊當中,腳下發出輕微的 “吱呀” 聲響,這讓沉珂想起了曾經去甯嘉澤的書房找他時,也是這般。
室内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藥味,熏得人幾欲作嘔。
沉珂平日裡行醫,也曾上門替人看診,見慣了生病的患者,她的心裡本該是平靜無波的。
然而等她看到床榻之下靜靜躺着的甯嘉澤時,心還是忍不住顫了顫,甯嘉澤的面色潮紅如燃燒的炭火,毫無血色的嘴唇幹裂起皮,額頭高熱不止,幾縷被汗水浸濕的發絲淩亂地貼在額前。
那雙最令沉珂害怕的眼睛此刻緊緊地閉着,長且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氣神,以一種沉珂從未見過他的這般虛弱之态,陷在錦被之中。
沉珂的嗓子實在太疼了,她比劃着找暮晨問:“有紙筆嗎?”
暮晨很快地便拿來了,沉珂落筆寫道:我是附近的大夫,他救了我,可否讓我留在他身邊照看?
暮晨看到她的字,露出了一些古怪的神色,這倒是不怪他,沉珂自己都不免覺得唐突冒犯。
可是暮晨還是答應了,甚至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悄退了下去,于是屋裡便隻剩下沉珂和甯嘉澤兩個人。
沉珂走到他身邊,想要喊一聲他的名字,也許是因為嗓子巨痛,也許是怕他認出來,終究是止在了口中。
其實她知道哪怕她喊他,甯嘉澤大概也是聽不見的,他處于昏迷之中,好像做了個噩夢,眉頭緊緊擰在一起,額上也微微沁出了汗珠,順着他那高挺的鼻梁緩緩滑落下來。
沉珂握住了手中的帕子,靠近甯嘉澤坐了下來。
滾燙的體溫隔着薄薄的絲帕傳到沉珂的手上,一顆顆汗珠在繁複的花紋上暈開一片濕痕,她想着這樣出了一身汗大概他很不好受,想打濕面巾給他擦擦臉。
誰知道她的帕子剛從他臉上挪開,就在這一瞬間,甯嘉澤原本無力攤放在錦被之上的手猛地一動,如鷹隼捕捉獵物般,精準地握住了沉珂的手。
沉珂一驚,忍不住想要抽離,可甯嘉澤握住她手腕的力度那般的大,壓根逃不脫。
甯嘉澤依然緊緊閉着眼睛,似乎全然沒有意識到他此刻的動作,沉珂歎了一口氣,隻能順勢繼續坐着等下去,也許等甯嘉澤解了夢靥,就會放開了。
在她來之前,甯嘉澤已經被灌了藥,大概是燒昏了,他的手心滾燙滾燙的,一雙手熾熱又有力。
暮晨期間進來了一趟像是想要說什麼,在看到兩人交疊的雙手時,卻又不說話了。沉珂真是覺得這主仆倆真是一模一樣,難道是甯嘉澤教他的故作高深嗎?
沉珂本來還想要解釋,可是她既不想張口說話,又拿不了紙筆,隻能作罷。
她忍不住想瞪甯嘉澤一眼,都怪他!
她實在想不通甯嘉澤要在寒冬臘月裡跳下水去救她,他難道不知道他的這副身體嗎?如今好了,自己病殃殃地躺在了床上,留下她的良心反複在油鍋裡烹炸,索性還不如他不要救她呢。
甯嘉澤幫了沉珂很多次,也許每一次都并非他有意而為之,但确實,幫了她不少的忙。
沉珂第一次在宮裡見到他時,壓根沒想過後面會和他産生幹系,摔倒在他面前時,光想着實在是太丢臉了,回去還不一定要被安氏怎麼懲罰,心思都沒放在他的身上。他這人可真是過分,明明是他伸手讓沉珂站起來的,事後卻算賬說是沉珂故意接近他;還有禦花園差點跌入水裡,如果沉珂早先一步知道會被皇帝看見,她甯願沒有被甯嘉澤抓住手;還有誰要他給她想安陽侯讨要醫書了,害她欠下一筆人情,偏偏甯嘉澤還不賞臉,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沉珂不止被握着的手酸,眼睛也不自覺酸澀起來。
她用沒被握住的那隻手擦了擦臉頰,把不争氣留下來的眼淚水全部擦到了被褥上面,哽咽着說道:“甯嘉澤,你醒醒啊……”
甯嘉澤的手指動了動,沉珂震驚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了,難不成甯嘉澤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想起來找她算賬了?
甯嘉澤的喉頭滾動了兩下,斷斷續續喊了聲:“渴……倒杯水來……”
這話仿佛似曾相識在哪裡聽過,怎麼這麼耳熟,好似腦中有過這樣的場景。
沉珂借機把自己的手給抽了出來,忙不疊站起來去給他拿水壺。
坐了許久的小腿有些僵硬,猝不及防動起來差點讓她踉跄着摔一跤,沉珂端來茶杯,甯嘉澤眼神有些迷離地看她一會兒,好一會兒才坐起來。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隻發出了一陣微弱的咳嗽聲。
沉珂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幫着他順氣,終于看着他把那滿滿一杯水全部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