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下腕間戴着的金絲镯子,這已然是她今日出行身上最貴重的一件首飾:“明日我會再來,屆時你再把镯子給我就是。”
尋常的莊稼人何曾見過這麼精緻的首飾,還從上面鑲嵌着的寶石以及黃金來看,一眼就是十分值錢的東西,能随便拿出這樣的東西的人非富即貴,李石不疑有他,順手接過镯子塞到了胸口的衣服裡。
“那就說好,如若你明天沒來,到時候别怪我掀翻了這間醫館。”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群人,芸兒滿臉的憤懑之色,她快步走到沉珂面前,遞上了一塊幹淨的帕子替她擦拭面上染上的髒污,一邊急切地開口抱怨起來。
“小姐何至于此?和這群絲毫講不通道理的粗人打交道,真是讓我心裡漚着一口血,差點被他們氣死了,小姐竟然還拿自己的性命同他們打賭!”
沉珂默默盯着庭院裡台階上染上的泥土,本來潔淨的地闆上好幾個泥腳印。
“都是苦命人罷了,也許他們是無心的,至親性命堪憂,一時沖動也是有的,莫要管這些了,天色不早了,我們早些回府吧。”
身上這件染了血的衣裳卻是不能再穿了,若是被府裡的人看見難免落人口舌,于是回侯府之前沉珂先是去就近的綢緞莊買了身新的衣裳。
經由芸兒仔細查看過全身并無任何不妥之後,兩人踏上了回府的馬車。
甫一進府,沉珂便聽到下人禀告世子今日宿在書房,也不用一道用晚膳的消息。
沉珂點點頭,并未放在心上,她還在回想着今日醫館中自己操作的一切,反複确認有無疏漏的地方。
沉珂緩緩走在遊廊之上,眼神有些飄忽,心中滿是思緒。她微微垂首,全然沒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冷不防聽到一聲冷哼。她猛地擡起頭,這才發現自己的婆母正站在不遠處,滿臉的不滿之色。
甯氏身着一身墨綠色華服,神色嚴厲,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這麼晚才從外面回來,走路也這般心不在焉,這是幹什麼去了?”
同平時的和顔悅色并不一樣,此時她的聲音帶着幾分威嚴和責備。
沉珂心中一驚,連忙上前行禮,“婆母恕罪,兒媳今日有事外出一趟,方才走神了,下次會早些回來的。”
甯氏對這個回答顯然并不滿意,皺着眉頭,上下打量着她,“你家裡都是怎麼教你的,一點規矩都沒有。身上穿着的衣裳哪是世子妃該穿的?還有你的手镯呢?”
齊嬷嬷也附和着說道:“世子妃怎麼不戴着?還有今日夫人在屋裡等了世子妃許久,也不見世子妃過來請安,若是有事,好歹提前說一聲。”
話裡話外都是沉珂的不是。
沉珂低垂着頭,并未辯駁,隻是說道:“婆母教訓得是,兒媳謹遵教誨,日後不會再犯了。”
她恭順地站在甯氏面前,聲音輕柔而誠懇。
甯氏依舊闆着臉,想要再教訓幾句,卻又覺得臉上已然有些挂不住,自己若再繼續責罵,倒顯得衆目睽睽之下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罷了,既然你已知錯,此次便饒了你。日後切不可再如此,還有,我讓你抄的經書抄完了沒有?别等到青州的災情都過去了,給佛祖的經書還沒有抄完。”
“還有兩篇,兒媳會抓緊的。”
甯氏:“慢吞吞的,一點都不誠心。今夜無事便抄着吧,明早送過來。”
庭院裡微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那絲絲涼意透過衣衫,觸碰到沉珂汗濕的後背,讓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那麼多字,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答應了下來:“兒媳遵命。”
不知不覺間夜已深沉,白日裡府中的喧嚣漸漸沉寂。聽雨軒内,沉珂正端坐于桌前,專心緻志地筆耕不辍。
她的面色略顯疲憊,眼眸中卻透着堅定。雖然手腕微微發酸,卻依舊不停歇地揮動着毛筆,一筆一劃,極為認真。
芸兒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手中拿着一支新的蠟燭,熟練地換下即将燃盡的那一根,屋子瞬間又明亮了起來。她看着沉珂疲憊的模樣,心疼地說道:“要不奴婢幫您抄寫一些吧,這樣子要抄到什麼時候才能休息呀……”
沉珂微微搖頭,輕聲道:“不必了,字迹不同一眼就認出來了。你且下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芸兒恍若未聞,挪了一步走到沉珂身邊,倒了一杯茶放在旁邊:“我就陪着小姐,哪兒都不去。”
沉珂笑了下:“大晚上的,隻怕也就這裡還亮着燈,偏偏你這個傻丫頭還不肯去睡覺。”
“哪有,芸兒剛剛路過世子爺的書房,那邊也是燈火通明着。”
沉珂的臉色瞬間黯淡了下來,“不要提他。”
芸兒有些不解,前幾日小姐還并非這般冷淡,卻又倏忽想起了昨日世子爺莫名其妙的行為,又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過既然世子爺惹得小姐不開心,夫人又使勁在給小姐立規矩,芸兒也沒有再往下深究,隻應了聲是。
書房内的甯嘉澤墨發用玉冠束起,正凝神翻閱着青州送到京都的書信,突然毫無征兆地打了個噴嚏。
他擡頭望着窗外,視線略過旁邊擺放的床,還是從前那一張。他又伸手揉了揉鼻尖,平日裡睡慣的書房,如今卻怎麼瞧着都不太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