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澤西島陷入了梅雨季。
陰雨綿綿,斷斷續續的下了十幾天,氣溫卻沒有半分消減,空氣悶熱又潮濕,人像是被裝進了透明的玻璃罐裡,壓抑的透不過氣。
島上,臨近東江水邊一棟紅頂白牆兩層小樓裡,司潼正盯着面前的琴譜,不甘心地再次架起小提琴。
頭頂,老舊吊扇吱呀吱呀地轉着,将這一室的悶濕攪動得黏稠濕膩。
地上,被随手丢在一邊的手機從十分鐘前就閃個不停。
司潼完全沒有理會。
她漂亮精緻的小臉被熱氣蒸得微微泛起潮紅,海藻般的黑長發肆意的散在胸前,有幾縷粘在白皙的鎖骨上。
一顆晶瑩的汗珠從額頭劃過臉頰。
但頓不得擦。
深吸一口氣,運弓,揉弦。
凜冽緊迫的琴聲再次響起,是帕格尼尼的《鐘》,往日司潼最為得意的炫技神作,然而不到兩分鐘……
吱啦——
清脆利落的琴聲被迫發出慘烈的走音,整篇樂章再次毀于一旦。
司潼早已面色煞白,任琴弓從手中滑落,發出“咚”的聲響。
她慢慢擡起左手。
她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手,手指柔軟細長,如玉脂膏。
但此時,她如柔荑般的左手卻在微微的顫抖。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些,雨打在芭蕉葉上,噼裡啪啦奏起了新樂章。
雨霧隔着敞開的窗戶,浸濕窗簾白色的蕾絲邊。
司潼閉上眼,慢慢将左手緊握成拳,又慢慢地松開。
最終卻像是任了命,無力地垂下來。
*
嗡~嗡~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司潼神情恹恹地撿起手機,看了眼未接來電,直接拒接拉黑一條龍,随後登陸微信。
未讀紅點快趕上晚高峰排大長隊的車尾燈,司潼全都無視,倒是點開一個名叫【業界翹楚】的群。
這是她的發小群,從前天開始就有99+消息了。
司潼點進去正好看見最後一條,來自昨天晚上。
摸魚:林幼雪得意個屁啊!要不是我潼姐手受傷了,有她什麼事!
司潼盯着這條消息看了兩秒,正要退出去,群裡突然又蹦出來新消息。
希希吳:【分享華京論壇:今天林幼雪來樂團彩排送她的人是蔣聞宇!我拍到照片了!兩人好配!http://huajing.vv4GHJjk.com】
希希吳:@蔣聞宇我沒看錯吧?你tm和林幼雪什麼情況!
但很快…
希希吳撤回一條消息。
希希吳撤回一條消息。
司潼眉頭輕微地挑了一下,登上校内論壇,一眼看見閑聊區幾個标着“hot”的熱貼。
【大反轉!大二小提琴天才少女司潼竟然敗給了同門師妹林幼雪!】
【恭喜林幼雪成為華京學院第一樂團小提琴首席!】
【華京校草蔣聞宇和林幼雪是在談戀愛?他不是和司潼關系很好嗎?】
【司聞敗類是真的be了吧,蔣聞宇竟然和司潼的對手在一起。】
司潼握着手機的指骨泛起白。
找到與蔣聞宇的對話框,兩人最後一次聊天還是來澤西島前,蔣聞宇問她暑假能不能回來給他過生日,她回複不能,蔣聞宇便再也沒有發過消息。
司潼扔下手機,隻覺得躁郁的心連着這梅雨季的悶濕一起發黴,久久透不出下一口氣。
*
中午兩點,下了十幾天的雨終于停了。
天邊出了太陽,太陽将厚厚的雲層往兩邊扒,許久不見的藍天隐隐而現,宣告着這一年的梅雨季終于結束了。
雨後的空氣依舊悶熱潮濕,司潼坐在院中涼亭下那把有些年頭的梨花木躺椅上,神情倦怠地看司老爺子搬弄他那些花花草草。
昨夜雷雨大風,花園裡一片狼藉。
羅漢松掉了一雲,芭蕉竹子繡球芍藥風信子斜倒了一片,半牆淡粉薔薇隻剩零星幾個骨朵,花瓣似雪鋪了一地,與密匝的植被交纏,嵌在一地的爛泥裡。
司老爺子愁雲慘淡一早上了,雨一停就立刻出來忙活。
司潼的面色不比那一園的狼藉好多少,半睜着眼把玩着老爺子放在石桌上的南紅玩件,發着牢騷:“爺爺,這就是您誇上天的好地方,早知道您騙我,我說什麼也不來!”
司老爺子聞言直起腰,吹胡子瞪眼:“這丫頭,爺爺怎麼會騙你!”
司潼:“那您知道您孫女這兩天是怎麼活下來的嗎?”
司老爺子心裡一虛:“這不是這兩天雨太大了,船不好開過去,明天讓你劉叔去市裡把空調、咖啡機、飲水機那些東西都買回來。”
司潼撇撇嘴,往躺椅上一躺,有氣無力地晃着。
司老爺子正扶着一株芍藥,語重心長:“爺爺知道你不喜歡這裡,但澤西島是咱們司家的祖宅地,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所謂山動養性,水動慰情,年紀輕輕就要多出來探山玩水,修身養性……等明天天晴了,爺爺帶你出去轉轉,咱們這島可不比你去年去的德國那什麼呂什麼海姆差……”
司潼:“呂德斯海姆。”
“對對,呂德斯海姆,你在那兒吃不好睡不好,回來都瘦了好幾斤……說起來你5歲的時候還跟爺爺回來過一次澤西島……”
司潼無精打彩,5歲的記憶她早就模糊了,她從小到大生活在北方,對南方悶濕的夏季完全不适應,三天前她跟爺爺來到了澤西島,正趕上梅雨季。
陰雨綿綿,一下就是十幾天,雖然他們上島時雨季已經快接近尾聲了,但司家這老宅常年沒人住,設施陳舊匮乏,趕上梅雨季這種陰濕的天氣,整棟房間便濕熱不透氣。
司潼每一天都覺得自己像在蒸籠裡,洗八百次澡都洗不掉身上的黏膩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