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最後一周,高三提前開課。
訓練的生物鐘使然,到點蔣楠笙便從床上坐起,一看表時間還早。以防出現再頭昏的萬一,除了晚上偷訓,其餘時間她這幾天一直憋在家裡寫作業。
蔣楠笙起身,把桌上亂七八糟的作業卷子收拾了習慣性塞進訓練包,簡單洗漱之後,早早背着包去學校,臨出門對門口玻璃櫃裡的照片說了句:“外公,我出門喽。”
裝滿獎牌獎狀的玻璃櫃最顯眼的位置,相框裡的她站在頒獎台上和外公高子揚合照,手裡捧着的向日葵和金牌的顔色一樣耀眼,隻是她看不清自己的微笑,也包括外公眼尾的皺紋。
視線仍舊模糊,仿佛又回到了什麼插曲都沒有的時候。
小區外的餐館鋪子冒着熱氣,蔣楠笙路過包子鋪,看見裡面常年系着藍格子圍裙的男人:“劉叔,來兩個包子。”
“好,”劉叔樂呵呵地開屜,“牛肉餡的,對不?”
“對。”蔣楠笙點頭。
“呦,禮禮啊,最近幹什麼去了,感覺好久都沒看見你了。”另一個人同樣過來買包子。
蔣楠笙端詳着,女人身材發胖,嗓門大但聽着沙啞:“訓練呢,胡嬸。”
來這裡的大多是鄰居,都認識,蔣楠笙則是靠日積月累的相處,慢慢記住了他們除面部五官之外的其他特征。
“給你挑兩個大的,多吃點。”
“不用……”蔣楠笙婉拒,但拗不過執意把包子塞給她的男人,隻好收下,“謝謝劉叔。”
蔣楠笙結完賬走出去一段,包子鋪又迎來新的客人,也是常來的熟人:“老闆,怎麼不給我挑兩個大的,偏心呐。”
“去去去,少添亂,”劉老闆笑着,瞧着走遠的背影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那孩子,是個可憐人呦。”
街坊鄰裡都知道,蔣楠笙出生沒多久,她爸媽就去了外地創業,是外公高子揚一個人把她拉扯大的,年初那會兒老爺子去世,她父母來了一趟,處理完後事就走,仿佛來去匆匆的過客,可這裡卻實實在在隻剩下了她一個。
說者無意,本以為距離夠遠,奈何聽者耳靈。
蔣楠笙垂下頭,睫毛擋住眼底,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緒。
到學校時間還早,班裡沒幾個人,似是沒想到她來,僅有不多的幾個人微怔,但蔣楠笙辨别不到,尋找自己的座位,視線最先鎖定試卷最淩亂的那張桌。
盡管半年裡換了不少次座位,但最亂的那張一定是。
……
靠前門第二排第二個男生看到蔣楠笙,禮貌和她打了招呼:“早上好,來上課了?”
蔣楠笙根據聲音和座位排列辨人,因為長期訓練,所以除了幾個格外要好的,她跟班上同學的聯系不多,但名字都清楚記得,坐她那一排第二個男生的嗓音細聲細語……應該是韓明軒。
“早,嗯,來上課了。”蔣楠笙自然說,又和來了的其他同學點頭,走到自己的位置。
課本和堆滿的卷子摞了好高,唐雨每天都會幫她整理,但很快又會被卷子覆蓋。前兩年的同桌制也因為高三的來臨,分成了單人單座的模式,方便随時測試。
靠窗的整潔桌面和蔣楠笙的桌面形成鮮明對比,她失神看了一眼,到底無暇顧及,撥開卷子坐座位上繼續寫高三寫不完的作業。
苦思冥想的時間會過得很快,沒一陣走廊出現同學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越靠越近,很久都沒弱下。
蘇文新快跑幾步搶先進門:“老段!把你數學作業借——”
他直接看向最後一排,可原定的尋找位置并沒有人,反而是旁邊多出個人:“小煩?”
唐雨随後進門,看到蔣楠笙出現在教室,格外欣喜:“禮禮?我還以為你補課期間不會來呢。”
高三了,體育生藝術生普遍集訓,下半年國内擊劍賽事又陸續開展,大家都默認蔣楠笙會在隊内比賽争高校保送名額,所以從沒問過。
“你還真要考江大?”蘇文新還是不信,坐到靠窗的桌位,從蔣楠笙以為是空位的桌洞裡掏出一本書亂轉。
但這裡并不是他的位置。
蔣楠笙立馬看過去,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座位并不是空位,桌洞的書靠裡擺放整齊,平視不容易發現。
“這個座位,有人?”她問。
“嗯,上學期來的轉學生,”蘇文新說,剛好跟蔣楠笙上學期休假的時間撞上,因此沒碰上過面,“正好趕上岑念轉學,就讓他先坐這……”
唐雨悄悄拽了蘇文新衣服提醒,後者意識到自己提到了不該提的,話說了一半趕緊閉嘴。
“老段怎麼還沒來。”蘇文新幹脆自己念叨,平常這個點早該到了啊……
而話題本人今天非常罕見地起晚了。
最近段方景除了兼職和學校課程,還在為争取下學期集訓交換名額準備生物競賽,十幾歲正長身體的年紀難免吃不消,偏偏又多出個插曲,這幾天一合上眼,滿腦子都是有人追在他身後大聲要聯系方式。
……尬的他整夜睡不踏實。
好在陌生人再相遇的概率幾近為零,沒有關系,過幾天就會淡忘。
今天段方景醒的比平常晚了近二十分鐘,出門又正好趕上早高峰,緊趕慢趕還好勉強在預備鈴之前進了學校大門。
第一遍鈴響在長廊。
人一多,教室裡熱鬧起來,各種聲音混雜,蔣楠笙看不清,變相聽覺會好一點。她聽着,盯着旁邊的座位。
她的瞳色很深,日常看人永遠無法集中,此時卻反倒産生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讓人搬走,這位置空着。”
鈴聲驟停,小跑的腳步聲停在教室門口,襯得蔣楠笙聲音明顯。
唐雨從後排看向前門。
刹那間,與這桌前主人有點往事的旁桌和這桌現主人,相遇了。
空氣中的氣氛有點說不上的微妙。
一邊是有求于人的新同學,一邊是認識多年多的死黨……蘇文新感覺自己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别,有話好好說。”
這句“讓他搬走”聽的絕對清楚。
段方景嗤笑,他得好好看看這位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