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後，幾個老總一起去休息室抽煙。當時休息室内沒有其他人，于是他們幾個便肆無忌憚地聊了起來。

項目負責人任啟亮，50歲左右的中年油膩大叔，啤酒肚突出，小眼睛賊亮，他吸了一口煙，從鼻孔緩緩吐出，煙霧缭繞在小小的休息室中，讓人睜不開眼。别看大叔年紀不小，愛八卦那勁頭兒像極了村口的好事大媽，他小眼眯成一條縫，若有所思地說：“軒總這回有點兒反常啊。”

财務總監孟凡貴比任啟亮年齡還大，帶着個瓶底厚的眼鏡，頭發謝了頂，标準的“地中海”造型，與任啟亮相反，他是個骨瘦如柴的幹巴老頭兒。别看是老頭兒，比跳廣場舞的老太太還能張羅事兒，聽任啟亮這麼一說，瞬間來了精神，搭腔道：“你也覺出來了？”他點上一根煙，抽了一口，繼續說：“平時覺得這小子溫文爾雅，不動聲色，好像與世無争似的，以為是個聽話的主兒，大家誰都沒把他當回事兒，都覺得他也就是劉總的一個傀儡。嘿，就從玖月大廈的項目一出來，這人就換了副面孔，啧啧啧，厲害得很了。”

任啟亮頻頻點頭：“沒錯兒，你看這幾次會上，多強勢！都不把咱們幾個元老放眼裡喲，他爸都沒敢對咱們這麼呼來喝去的。他小子狐假虎威上了，一開始夾着尾巴做人，還蠻好，現在，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那厲害的喲……”

孟凡貴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從當時說是不是要建這個樓，到用誰的方案，再到具體施工，全他一人說了算，咱們都成了擺設。我也就是看在跟他爸一起奮鬥了這麼多年，他爸對我們都不錯，不跟他一個年輕人計較，不然我早跟他急了，沒大沒小的。”他看了一眼旁邊悶頭抽煙不說話的賀朝晖，說道：“賀總，你說說，是不是？”

賀朝晖冷不丁被叫到，擡頭看了看兩位老總，笑了一下。他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不到40歲，人長得端正，挺有風度，銷售業績做得好，是廣州玖月集團的負責人。他一直挺支持劉世軒，覺得他的每次抉擇都有理有據，很是公平。

任啟亮也附和說：“對，小賀兒說說。”

賀朝晖本不想在背地裡說劉世軒壞話，但氣氛已經到這兒了，不說點什麼似乎也不合适，好像自己不合群一樣。所以，他想了想說：“我覺得吧，可能軒總和肖工認識吧？他們不像是第一次合作的樣子，感覺很有默契。而且我覺得軒總挺關照肖工的，大家有說肖工不好的時候，軒總就會炸毛，比平時嚴厲得多……”

“沒錯，賀總說的太對了！”大家一回頭，杜宇剛從門口閃了進來。

杜宇剛進屋後，把門仔細關好，給大家每人遞了根煙，開始說：“我可太知道了，他倆是大學同學，那關系不是一般的好。”

大家恍然大悟。

任啟亮：“怪不得呢，我就說覺得不對勁！”

杜宇剛湊過去，說：“你們知道GZA大橋的事嗎？當初就是肖敬然設計的，圖紙有問題，結果施工過程中導緻兩名工人出事死亡。”

任啟亮大驚失色：“啊？這可是大事故啊！軒總怎麼能用這樣的人？太危險了！”

杜宇剛繼續說道：“GZA大橋的事，本來和肖敬然脫不了幹系，他是一定要賠到傾家蕩産還要坐牢的。結果，你們軒總親自出馬，還拉上他爸一起幫着肖敬然打官司。應該是走了不少關系，花了不少錢，愣是把他給保下來了！”

孟凡貴撓了撓他那“地中海”式頭皮，道：“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怪不得前兩年我們劉總把集團所有金牌律師都請來了。當時我以為是我們集團出了什麼大事兒，吓得我還組織手底下人自查了一下公司賬目，也沒查出什麼問題。後來那些律師就呼噜呼噜全撤了。原來是給肖工打官司啊……”

任啟亮接茬兒道：“還有，怪不得軒總讓我們對待肖工要像對待祖宗一樣，說搞不好人家就不接這工程了。我還納悶兒，肖工不是乙方嗎？乙方怎麼能這麼牛？原來是在軒總面前牛啊！”

杜宇剛見他們都信了，得意地說：“肖敬然就是會搞關系，在設計院的時候他就深得院長寵愛，誰想到他的設計不争氣啊，差點兒連我們設計院都被連累了。後來他又迷惑你們軒總，把你們軒總弄得五迷三道的，處處護着他。要不是軒總力挺，他的設計能中标嗎？你們說是不是？”

幾個人紛紛點頭，因為孟凡貴和任啟亮原來确實選的不是肖敬然的方案。

杜宇剛繼續說道：“其實我的設計不比肖敬然的差，要是公平來說，就應該用我的設計。”

幾個人面面相觑，一時接不上話。

半晌，任啟亮為了緩和氣氛，說道：“杜總，咱就不比設計了。單說人品，那肖工這人品有問題啊！”

杜宇剛的作品沒得到認可，不開心，但還要附和道：“他的人品，你們慢慢了解吧，我就不多說了。”

賀朝晖突然開了口：“可我覺得肖工看起來人挺好的呀。”

杜宇剛：“那是他會演，你們可别被他外表給騙了。”

賀朝晖：“現在這種情況，隻能拜托您盯緊項目了，可别出GZA大橋那樣的事故，我們可承擔不起。”

杜宇剛：“我是這麼想的呀，所以今天會上為了安全考慮我據理力争。但是軒總被肖敬然迷惑的呀，就知道沖咱們吼，完全不聽勸。有軒總擋在前面，我奈何不了肖敬然啊！”

三個人又是歎氣，又是撓頭的。孟凡貴說：“不行，這個事還得跟劉總彙報，讓他盡快知道真相，出面制止。隻有劉總能管住他兒子了。”

賀朝晖：“可是劉總出差了，不在公司。”

任啟亮：“我們先寫報告吧，等他回來再面談。”

杜宇剛：“三位老總，感謝你們的幫忙，你們真是玖日集團最忠誠的好員工！”

任啟亮：“杜總，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也希望工程能順利進行啊！”

自從這天開始，玖日集團裡的人都對肖敬然有點看法了。“劉世軒被大學同學肖敬然魅惑，事事聽他安排”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搞得公司上上下下都覺得肖敬然圖謀不軌，靠裙帶關系選上的設計。背地裡大家都在悄悄議論，說玖月大廈的設計不行，有可能倒塌，玖月的員工可真倒黴啊，大廈建好後，天天還得冒着生命危險去上班。

這樣炸裂的謠言，傳播速度比火箭還快。沒幾天，就傳到了劉世軒和肖敬然的耳朵裡。

劉世軒發現，在施工現場，或者公司開會的時候，肖敬然總是躲着他，好像在刻意避嫌。劉世軒隻能遠遠望着肖敬然的側影。他帶着紅色的安全帽，站在工地上，觀察施工情況，還時不時往手中的記錄表上寫着什麼。他眉頭微皺，心事重重，卻又一臉嚴肅，不敢有一絲懈怠的樣子。

劉世軒掏出手機，給肖敬然發了條消息：今天周末，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有話跟你說。

不一會兒，他把訂好位子的餐廳地址發了過去。他知道肖敬然是不會和他一起去的，兩人隻能分開走。

夜幕低垂，一家很小衆的日式餐廳的小包間裡，倆人終于見面了。

清酒、魚生、壽司、壽喜鍋……屋内氤氲着暖暖的海洋味道的香氣，既私密，又浪漫。兩人脫了鞋，坐在墊子上，感覺挺舒适惬意。

肖敬然急切地問：“你找我什麼事？是不是曉揚那邊出什麼事了？”

劉世軒心想：我找你就不能是咱倆之間的事？非得是楊曉揚的事才能把你叫出來？你是有多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