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敬然追着劉世軒走出新東安商場，迅速把手裡的毛衣、大衣給他穿上，還囑咐道：“出了這麼多汗，快穿上，不然會感冒。”

劉世軒突然就轉身抱住了肖敬然，失聲痛哭起來。

肖敬然一下懵了，他拍拍劉世軒的後背，輕聲問道：“怎麼了？怎麼突然就哭起來？剛才不是還好好兒的？”

劉世軒抱得很緊，泣不成聲，過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我……我剛才……聽到一個女生接到她媽媽電話，她媽媽讓她早點回家，她還在抱怨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媽。我也是這樣的，時常覺得我媽啰嗦，管得太多。但是……但是……以後再也沒人管我了……我好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抱怨她，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不會嫌她煩……”

肖敬然輕拍着他，說道：“我知道，但在我看來，你跟你媽媽的關系已經很好了。人與人之間不可能做到沒有摩擦，絕對完美，總會留有遺憾，這也正是人生的意義所在——你會體驗到各種各樣豐富多彩的情感。你不能隻挑選喜和樂，而避開哀和怒，喜怒哀樂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生情感元素。甚至遺憾和不完美會占據大多數，這樣才更能襯托出成功和完美的珍貴。”

劉世軒從肖敬然的肩膀上擡起頭，像個孩子一樣吸着鼻涕說道：“可是，我一想起我媽都不在了，我剛才還在那麼開心的跳舞、玩兒遊戲，就覺得……就覺得特别對不起她……”

肖敬然絞盡了腦汁在想怎麼才能安慰到他。他拉着劉世軒先去買了兩杯熱奶茶，然後找了個街邊的長椅坐下來。兩人抱着熱騰騰的奶茶，仰望星空。

肖敬然說：“你聽說過量子糾纏嗎？當兩個相互作用的對象形成糾纏态時，它們的狀态便不再是獨立的，而是一個整體，無論發生什麼，其中一個的狀态改變會瞬間影響到另一個，無論他們相距多遠，他們的存在始終是息息相關的。我想，你和你媽媽可能也會産生量子糾纏，即使她在遙遠的天上，也能感知到你的喜怒哀樂。我想，她應該更願意感知到你的快樂吧？如果你難過、哭泣，她也會感到悲傷。所以，你要讓自己快樂起來，這樣，才能讓她安心啊。”

劉世軒轉過頭，眼睛亮亮的看着肖敬然問：“那你說，我們兩個人之間會有量子糾纏嗎？”

“嗯？”肖敬然顯然沒有預料到，被問住了，随即說：“也許吧。”他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因為他并沒有說出，其實量子糾纏大多是用來形容愛情的。

他們站起身，沿着步道一直往北走，走到王府井天主教堂，大門緊閉，但從門縫可以看到裡面搖曳着橙黃色的燭光，兩人好奇，趴着門縫往裡看。很多人在教堂裡做彌撒，那些人特别的虔誠，聚精會神，一絲不苟，口中唱着神聖的歌曲。

“這座教堂叫東堂，信奉天主教，是北京四大天主教堂之一。”肖敬然說。

而劉世軒想的完全不是這些，他趴着門縫說：“你猜，他們為什麼會這麼虔誠？是因為都有自己最親密的人去世了嗎？想通過這種方式祝福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安好吧？你說另一個世界的人真的能收到他們的祈福嗎？”

肖敬然頓了頓，說道：“也許吧……”他在想，一定要想想什麼辦法把他從這種情緒中拉出來，不能一直這樣啊……

這時，彌撒結束了，所有人一起湧向了門口。大門咣當一開，兩人很快被裹挾在洶湧的人群中，動彈不得。為了防止被人群沖散，他們倆隻能雙手拉在一起，人流把兩人擠在中間，面對面緊緊貼着。這姿勢真的有點尴尬，尴尬到兩人面色都微微泛紅。

“怎麼突然這麼多人？”劉世軒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

“不知道。拉緊我，别走散了。”肖敬然提大音量說着。

就算這樣，兩人還是被人流沖得東倒西歪。劉世軒幹脆一把将肖敬然摟進懷裡，張開雙臂環抱着他，怕他被人碰到。肖敬然便也努力抱住了劉世軒。

人流逐漸散去，當教堂的大門再次咣當一聲關上時，隻剩下門口緊緊擁抱着的兩個少年。當他們擡頭望向彼此的時候，不禁笑出了聲。

這時肖敬然突然大叫了一聲：“啊！我的奶茶！不知道被誰帶走了！”

劉世軒從大衣兜裡掏出了他被擠癟了的奶茶杯子：“還好我的喝完了。”

兩人突然就大笑了起來，從教堂往出走。

一邊走，肖敬然一邊在想着怎麼安慰劉世軒，于是他說：“我前幾天看到一個物理學概念：熵增，是說一個孤立系統必然從有序走向無序，就像房子空置久了會破敗，手機用久了會卡頓，人活久了會死亡......而無邊無垠的宇宙也會逐漸走向毀滅，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虛無，隻留下一切物質的餘燼。

另外一個理論叫龐加萊回歸，是說隻要有足夠的時間，孤立系統内的物質總有一天會回到初始的位置，如同一個不斷晃動的棋盤，散亂的棋子總有機會回到最初的棋局，隻是這個時間會無比漫長。

然而對于寂滅的宇宙，已經沒有能感知時間的生物，永恒也隻是一瞬間，宇宙會從灰燼中重生，回到最初之時，恐龍複履地球，猿人學會工具，上古傳說重演，人類攜手抗擊洪水，又互相征伐，天下會一統，也會有一個鄭莊公向周天子射出朝天一箭，而兩千年後仍有一個你我彙聚在王府井天主教堂前讨論着這些物理定律……他們是你我，又不是你我，隻是曾經組成過你和我的粒子在無限漫長的時光中的一次複位，以前有過，以後還會再有。

無序雖然貫穿始終，但稍縱即逝的有序總是周而複始，對于壽命短暫的生物來說，這刹那的有序，已經是千秋萬載了。”

“所以你想說，我媽媽的死看起來是無序的，但等再過個幾十年，我們也會死去，每個人都不可能永存于世，我們是在一代一代重複，看似無序，實則周而複始，對嗎？”劉世軒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