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聽到了一聲飽嗝,又或許是她的錯覺,接下來輪到她了嗎,月娘淚水打濕了衣襟,她還想着坐完月子,就出趟遠門,她想去看《小窗幽記》裡的峨眉雪、巫峽雲、潇湘雨、廬山瀑布……
她好不容易生完了孩子,她還年輕,她不想死。
月娘伏在床頭,肩頭聳動,不甘心地哭了起來。
“娘。”
一聲脆生生的童子音,她以為是大郎,抽噎道:“你就讓娘哭一會兒吧。”
“娘。”
孩子卻又叫了聲,還拉了拉她的衣袖。
“大郎,”月娘抹淚說,“等會兒娘擋在你前頭,可說實話,也沒什麼用,娘也不想死,嗚嗚嗚……”
“不,不是我。”大郎緊繃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在害怕着什麼。
月娘一愣。
拉着她的手摸到了她冰涼的臉頰上,脆生生的童音貼心地安慰她:“你别哭。”
意識到這聲音真正的主人,月娘整個人都麻了。
她用力閉了閉眼,攥緊金簪,僵硬地擡起頭。
她九死一生産下的女兒,頂着一張天真無邪的臉,盤踞在逐漸收縮的觸手上,一臉擔憂地望着她。
要不是這醜陋畸形的下半身存在感太強,誰不誇一聲懂事的乖女兒呢?
月娘懸着的心,徹底死了。
她面如槁木,萬分凄慘地說:“你要吃,就吃吧。隻是大郎還小,你要是不急,不如養大些再吃。”
這是她做娘的,唯一能為大郎做的事了。
嗚嗚她的峨眉雪、巫峽雲、潇湘雨、廬山瀑布……
嗚嗚天殺的李烏龜……
“下次,”李晝鑽進月娘懷裡,仰着臉說,“下次一定等娘允許了再吃。”
她一點兒也沒發現自己出生沒幾天就會說話有多麼不正常,還以為娘哭是因為她吃糖。
她想了想張開嘴:“娘快看,沒長蛀牙。”
她以前畢竟也是大人,十分理解家長的擔憂,小孩子吃糖吃多了确實不大好。
“你别生氣了。”李晝用頭拱進月娘柔軟的懷抱,深深吸了一口,雖然娘身上沒有食物那種香,但也香香軟軟的,好舒服,好安心。
月娘本以為今日必死,不料卻被這孩子撲了個滿懷。
對了,它還喊她娘……
它竟真的把她當生身母親?
月娘長舒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差點就憋壞了。
她遲疑地望向懷裡的孩子,李晝身下的觸手,已經全部收了起來,如今的她穿着羅絹制成的襪腹,全身上下白白嫩嫩,一雙眼睛像葡萄,又黑又亮,小手胖嘟嘟的,指甲粉嫩嫩的,别提多可愛了。
月娘揉了揉眼睛,望着李晝的小臉想,單看這張臉,倒真像她的孩子。
李晝抱住娘的胳膊,吃飽喝足,困意便湧上來,頭一點一點,打起了盹兒。
母親的手猶豫地搭在了她背上,試探着輕拍,她無意識地抱得更緊了。
這孩子……
月娘微微皺眉,難道是察覺到她有危險,特地跑過來救她?
看把孩子累的。
月娘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李晝後背。
她看了看另一隻手中的金簪,擡起,又放下了。
這母慈女孝的一幕,旁邊驚恐的大郎看在眼裡,他呆呆地想,爹說妹妹是怪物,但她好像一點也不壞。
隻是,爹在哪兒呢?
倒在廚房門口,人事不省的李生,正在微涼的夜風中輕輕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