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厄”,時之神……誠實而言,克裡斯并不關心那些所謂的古神之間保持着什麼樣的關系。是死敵還是盟友。他隻關心其中和自己當下處境有關的事:“你認為諾西亞這場時疫和‘災厄’有關嗎?”
“或許有。”《布利闵筆記》的回答照舊顯得模棱兩可。
克裡斯不滿意它口中的“或許”:“所以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瘟疫’的權柄的确回歸到了‘災厄’手中,”《布利闵筆記》猶豫,“但祂是來自暗淵的逆神。這就意味着,祂想要觸碰現實,對此界施加影響,客觀上必須具備一些特定的條件。父神未能摧毀祂,時之神亦殺不死祂,但祂永遠無法親臨現世。除非有人主動呼喚。克裡斯,你明白我的意思。”
克裡斯明白,他當然明白。在很小的時候,他就曾讀過羅德裡格公爵書房裡那些落灰的寓言故事了。年長的筆者借直白的腔調,早早向諾西亞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傳達這個道理:人性是最為險惡的邪魔。地獄中的惡靈是因為有人的貪婪滋養,才會長存不滅并重現于世。
可這場瘟疫究竟能令誰受益呢?克裡斯不明白。被篡改的、所謂的“神谕”,真的值得那些邪教徒罔顧無數無辜之人的性命,不計一切代價地去執行嗎?
“你都說了他們是一群瘋子了。”
“但他們依然具有正常人的行為邏輯,雖然我也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事實如此,”克裡斯糾正《布利闵筆記》的思想,“我罵他們是瘋子,是因為站在我的角度,他們道德感缺失、殘忍、冷酷,但在真正接觸米歇爾和利亞姆這類邪|教徒後……你不能否認他們的腦子還沒有因為信奉邪神而徹底壞掉。羅德裡格公爵常說,人們的行為終歸是以自身利益為導向的。如果信奉邪|教這件事不能給邪教徒們帶來利益回報,‘葬歌’的活動就很難長期進行下去。人性是這樣的——除卻一些傻得沒邊的家夥,誰都不會在一件隻有付出毫無回報的事情上‘舍身不悔’。就算是做好人好事,施舍乞丐,也總能起到愉悅心情的作用吧?我想不通‘葬歌’的邪|教活動長期維持的底層邏輯。總不能所有人都像利亞姆一樣堅持自己的一套歪理,認為他們所做的才是所謂‘正确的事’。也并非所有邪教徒都有利亞姆米歇爾那樣的運氣,能得到邪神的眷顧,并從中獲取前所未有的力量。邪|教活動對大部分邪|教徒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
莫名地,克裡斯想起了伊斯頓走私案中存在卡洛斯邪惡力量痕迹的事。一種古怪的感覺自他心底升起,但還沒等他将其抓住,這種感覺又消失無蹤了。
不過在當下,這些不是最緊要的問題。甚至連聽起來或許關系到“破序之始”科拉隆出身的,“安瑞克”口中的“屠神之役”,即使《布利闵筆記》還記得相關細節,克裡斯也并不着急去探究。弗蘭德沃還有太多未竟的問題亟待解決:“既然你已經回憶起了部分和‘災厄’有關的事,那麼這場顯然和神明之力有關的‘屍瘟’,你能想出解決辦法嗎?”
克裡斯并不對《布利闵筆記》抱太大希望,隻是想看看它能否提供一定的思路,畢竟它的前主人是布利闵。布利闵的強大他已經見識過了。然而這次,《布利闵筆記》靠譜得超出了他的預期。
“神疫的解決辦法……我确實記起了一些相關的知識。”
“什麼?”克裡斯感到驚訝。
“弗蘭德沃的謠言并非空穴來風。隻是他們大概理解錯了。在遠古的傳說中,神疫最關鍵的‘解藥’并不是法師之血,而是神血。”
“神血?開什麼玩笑,”這樣的答案幾乎和“‘屍瘟’無法被治愈”沒有區别,“地上生靈根本沒有機會接觸所謂的真神,活躍于世的邪神……你親口說過祂們達不到真神的标準。”
《布利闵筆記》沉默了片刻,忽然變了語調:“其實被神降後的‘容器’,在某種意義上已經同神無異了。”
克裡斯一愣。
“所以,”《布利闵筆記》将語氣放緩,“我不建議你将這件事宣揚出去,也不建議你繼續參與治疫相關的事,克裡斯。神血的替代品隻有兩種,一種是神明下位分靈人間體的血肉,一種是曾被神降過的‘容器’的血肉。以諾西亞那些法師的層次,他們很難找到前者的蹤迹,所以一旦這條消息洩露出去,你和那些‘神眷者’的處境将會變得非常危險。顯然在這個時代,‘神眷者’的數量并不多,甚至他們多數集中在邪惡組織裡。隻有你,立場、身份,都很适合做那個‘救世之人’。可這場瘟疫已經席卷了大半個諾西亞,你有多少血可以放?”
克裡斯沒說話,渾身上下,四肢百骸,連帶攏在袖子裡的指尖都變得冰涼。
直到房間的門被推開,他才近乎驚醒一般轉過頭,看向逆光中被法師長袍的兜帽遮去大半張臉的來人。
“克裡斯殿下。”放下兜帽的一瞬間,奧蒂列特單手帶上門,将冷冷的目光投向克裡斯。
“奧蒂列特大人,”思緒落回現實,克裡斯強迫自己重新鎮定了下來,“我就知道您會來赴約。”“神血”救疫的事可行性還有待商榷,克裡斯決定将其暫時擱置,先解決審判廷内部的矛盾。畢竟能悄無聲息地将奧蒂列特約出來,不驚動霍朗,還是費了他不少力氣的。
奧蒂列特盯住克裡斯的眼睛。之前在坎德利爾的時候,說實話,她對克裡斯不算反感。霍朗有意讓手底下的大法師多去接觸克裡斯,奧蒂列特也就那樣做了。克裡斯和她從前認識的大多數男士不太一樣,和克裡斯相處的過程中,她感到輕松愉快。原先她是把克裡斯當作一個關系沒有親密到那種程度,但也還算不賴的朋友。可惜克裡斯欺騙了她,也許她的想法是錯的,克裡斯仍然和其他那些男士沒什麼兩樣。
“你知道了什麼?”借着透窗的日光,奧蒂列特看到了克裡斯手邊那隻破碎的相框。
不着痕迹地,她微微收緊右手,握成一個拳頭的形狀。
“也沒什麼,一些二三十年前的往事,”察覺到奧蒂列特投向那隻相框的目光,克裡斯斂眸,“我原本以為奧蒂列特大人對其毫不知情,所以出于‘好心’想要提醒您,但現在看您的反應,事實好像并不是我以為的那樣——您早就知道霍朗·奎恩青睐您的原因?”
“我應該知道什麼?”奧蒂列特冷笑,“我能知道什麼?什麼是我‘被允許’知道的?克裡斯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隻是一個無知的、柔弱的女人,哪怕和審判廷裡的諸位男士一樣擁有法師之能,我依舊沒有資格進入由男人們組成的法師團核心圈層。救主在上,我能做到今天這個坎德利爾審判廷中央大法師五人團之一的位置就已經夠走運了。其他事不是我所關心的。”
“所以您是承認您和霍朗·奎恩進行了不為人知的權色交易?”克裡斯微笑。
奧蒂列特猛地拍桌,弓起上半身:“閉嘴!不要用你們肮髒的想法來揣度我,我和霍朗·奎恩之間不存在那種惡心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