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利闵筆記》還想再說點什麼,克裡斯卻已經将注意力轉回了現實之中。從角落裡湊上來的幾名患者猛地撲向慷慨陳詞的希爾達神父,人群瞬間騷動起來。希爾達神父險些被撲倒,一個踉跄摔倒在地。近前的官方法師見勢不對連忙沖上來控制挑頭的幾個人,然而下一秒,騷亂的人群中就有人扯開了嗓子高喊:“說得那麼好聽,你們真的在意大家的死活嗎?你們根本沒想過要讓工廠區的患者們活下去!你們把我們關在這裡,隻是為了控制影響,你們隻想保全外面那些在流疫中幸免于難的少數人!如果不是為了顧全表面上的名譽,恐怕我們還沒等病死就要被你們拉到火葬場焚燒了!”
“救主?救主有用嗎!我們說不定明天就要死了,祂怎麼不來救救我們!”
人群像煮沸的熱可可一樣翻湧起來,一時間,審判廷的成員也分不清是誰在喊話,隻聽到一疊聲憤怒的“是啊”“滾出弗蘭德沃”“放我們出去”。由于廷内規章的限制,法師團總是不好對普通民衆動手,這就給了邊緣的民衆極大的操作空間。推搡拉扯間,有人将唾沫吐到了近前的法師身上,甚至撲上去抱住他們不松手,眼底閃動着極緻的惡意,似乎想以這種方式将疫病染給審判廷的人。
也有部分民衆意識到了問題的根源并不在審判廷法師身上,于是争先恐後地往工廠大門擠去。
“瘋、瘋子!”靠近希爾達神父的法師們是最凄慘的,他們一邊要躲開少部分人吐來的口水,一邊要避免被沖上來的民衆撲倒,還要保護希爾達神父。希爾達神父已經被吓傻了,隻能本能地在幾名法師的拉扯下笨拙躲閃。
被克裡斯安排在門口的法師們雖然幸免于口水之災,卻也即将被試圖沖門的疫病患者淹沒。
靠近人群的法師試圖對民衆進行安撫,然而隻是徒勞。很快,人群就沖破了他們的封鎖,如同捕獵的鷹犬般奔向那扇未曾落鎖的大門。
這裡的生活和牲畜無異。所有在工廠區接受隔離的病患都會認同這一點——食物隻夠勉強填飽肚子,藥物也是時有時無。諾西亞政府不會免費養着沒用的,甚至很大概率活不下來的他們,所以沒有積蓄的,出不起食宿費用的人大多在病重之前就會餓死。而就算你是有點積蓄的平民,那又怎麼樣,現在工廠區的物價是平時的五倍有餘,即使你咬牙花光積蓄撐過了食物短缺的階段,血清也總要優先送到更有錢、更有權勢的老爺們手裡。你依然是在病床上期盼着永遠不會到來的救命稻草,慢慢失去呼吸和體溫的命。
貧窮和疫病會将這裡的人挨個帶走。
這片停止生産的工廠區并沒有截斷工廠主的收入,諾西亞政府會向工廠主們支付租賃費用。隻有他們,隻有他們這些因停工失去了經濟來源的工人、服務員,社會底層的從業者,會因為這場瘟疫失去一切。
說什麼如果為惡、對主不虔誠,他們死後就會墜入地獄……見鬼去吧!他們已經見過地獄了,這裡就是他們的地獄。
好在他們現在抓住了越獄的機會,他們馬上就能從地獄出去了。
人群最前方的領頭者盯着那扇邊緣縫隙中透出微光的大門。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他們屏住呼吸,幾乎就要推開那扇門。隻要出去就好,隻要出去,他們就還有希望,隻要那些有錢有勢的老爺們的生命持續受到威脅,諾西亞政府就不會放棄弗蘭德沃,就還會有新的藥物和血清被送來。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偷、搶、騙……他們不在乎,隻要他們能得到救命的藥,隻要他們能活下去。
他們隻是想活下去。
然而,在為首的男人将手掌貼上大門的一瞬間,一股奇異的力量将他拖入其中。同一時間,他的一切動作都變得極其滞緩,再低頭——他發現他的手背皮膚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幹癟、發皺,變成一種極其蒼老的模樣。緊接着,那股力量順着他的手臂往上竄,所過之處,他的皮膚、骨骼都開始迅速老化。男人吓得猛然收回手,退後半步摔進人群,極速衰敗的影響便險險停留在他心髒外圍。
因為他的停頓,和他同行沖門的其他人很快超過了他。然而那些人似乎也受到了這股詭異的力量挾制,很快也退了回來。人群在即将出門的前一刻被攔住,靠前的人都驚魂未定地看着自己緩慢恢複的雙手,一時不敢再前進,後方的人群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開始推搡咒罵,責問前面的人為什麼還不出門。
第一個貼門的男人在深呼吸了好一會後漸漸冷靜下來,終于意識到了變故的根由。他有些驚疑地在同伴的攙扶下重新站穩,轉頭看向角落裡那個用法師長袍的兜帽遮住整張臉的男人。
其他法師或被人群包圍自顧不暇,或在嘗試擠到人群前方把他們攔回去,隻有這個人,從騷亂爆發到現在,始終冷靜得仿佛不像審判廷的成員。他甚至都沒有從他那把椅子上站起來。
唯一的變化是,和騷動開始前相比,這家夥手裡多了本書。一本自行翻動着的,有亮光流竄在書頁間的,明顯是法師們的特殊道具的書。
察覺到他在看自己,單手托書,斜靠着椅背的男人輕笑一聲,用另一隻空閑的手扯下兜帽,露出自己過分年輕的臉、搭在肩頭的半長銀發,和一雙深沉的黑瞳。男人記得這家夥,那些法師稱呼這家夥為——
“克裡斯殿下。”
“諸位要是就這麼從這裡沖出去,會給外面的人帶來一些困擾,”克裡斯輕飄飄地用食指點了點《布利闵筆記》的書頁,沖人群中将目光轉向自己的領頭者們微笑,“疫病的傳播途徑需要被切斷,否則這場災難将永遠無法結束。你們現在沖出去改變不了任何事,屍瘟的有效治愈手段還沒有被找到。所以,你們的反抗除了拉着弗蘭德沃的所有人陪你們一起死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靠近克裡斯的部分患者彼此對視着,下一秒便毫無征兆地撲向克裡斯所在的方向。然而克裡斯微微擡指,他們眼前一花,便又回到了原先所站的位置。
這是克裡斯第一次慶幸時間系法術的低殺傷力。攻擊型法術受到審判廷法師入廷簽訂的法術契約限制,法師們一旦想在普通民衆身上使用它們,就會受到契約壓制,力量失效。
不過此類細節就不需要告訴告訴這些民衆了。
克裡斯微阖眸,下一秒再睜眼,眼底的笑意便摻雜上了幾分威脅的意味:“今天我不允許諸位走出這扇門,誰都别想往外邁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