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在倒逆的洋流中向深淵墜落。
腥濕的海水湧入胸腔,為他的身體帶來沉悶的“被擠壓”感。意識模糊間,克裡斯掙紮着向頭頂的光亮伸出手。古老邪異的歌聲在深海下格外悠揚,幾欲将一切生靈的自由意志拖入泥淖,溶解其中。
本應黯淡無光的海底卻在克裡斯眼中漸漸變得绮麗。他看到海淵下暈開五光十色的畫卷,将海族破敗的宮殿渲染成富麗堂皇的模樣。龐大卻溫柔的幻影籠罩此間,以絕對慈愛的目光注視着這片海域中的每一顆海草、每一隻海族生靈。
爾後海淵被撕裂——漩流将“王”的幻夢擊碎,海水向淵底倒灌,驚慌失措的海族四散逃竄。慈愛的“王”被來自暗淵的詛咒擊垮,化作醜陋可怖的邪物。
她的面容被動蕩的海水模糊,克裡斯混亂的意志隻來得及從中捕捉到一雙陰冷、嘲弄,而暗藏瘋狂的眼睛。
下一刻,克裡斯被一隻冰涼的手猛然拖離了幻境。
神智的恢複隻在一瞬間,克裡斯本能地劇烈咳嗽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嗆水,剛剛的一切都隻是他在幻境中虛假的經曆。
拉了克裡斯一把,幫他破除幻術的“好心人士”半蹲在他面前:“看來我還是高估了你的能力。看你魯莽到隻身一人就敢踏入‘謊言’預設的陷阱,我還以為你在這三年裡實力突飛猛進,已經擁有同四翼一戰的能力了。”
克裡斯剛剛從污染精神的幻境中脫離出來,一時間反應還有點遲鈍,緩了好一會才理解對方話裡的意思,擡頭看向那雙似曾相識的琥珀色眸子:“你……利亞姆·亞伯拉罕?”
“是我,好久不見。”利亞姆輕笑一聲,卻仍舊維持着先前的動作同克裡斯對視。
出于利亞姆是“葬歌”法師的考量,克裡斯第一反應就是要和他拉開一個身位。但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是借由對方的幫助才成功脫離幻境,他又愣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擺出這種不太友善的戒備态度。
“你……”克裡斯打量着這位曾被自己定義為瘋子的“葬歌”法師,遲疑了好半晌才組織出語言,“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要幫我?”利亞姆此刻明明應該待在審判廷的監牢裡才對。
“我是靈法師,根本不需要親自過來,”利亞姆仍舊秉持着和此前一樣的,對克裡斯有問必答的良好态度,“您已經見識過一次我的能力了不是嗎?事實上對所有到了我這個程度的靈法師而言,身體在哪裡根本不重要,審判廷的小籠子可困不住我。”
“至于我為什麼要幫您……沒記錯的話,在我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向您傳達過‘熒火’的态度了。我來坎德利爾本身就是為了保護您、幫助您,指引您走上對您而言唯一正确的道路。”
利亞姆話裡暗藏的狂熱讓克裡斯皺了皺眉。好在經過這三年的沉澱,他已經學會了在必要的情況下按捺住真實的情緒,以理性為重。畢竟利亞姆透露出的一些信息明顯是他感興趣的。
“你剛剛說,這裡是‘謊言’預設的陷阱,是什麼意思?”
“看起來,您今天比上一次要心平氣和得多了,”利亞姆意外于克裡斯态度的改變,卻也沒有由此生出什麼懷疑,或者也許他猜到了克裡斯轉換态度的緣由,卻懶得深究,“您應該已經感受到了剛剛那道幻境法術關聯的力量——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您,我們的組織是由四位神明的信徒聚集而成的。”
“我聽說過,”克裡斯有心從對方嘴裡多套出一些跟“葬歌”這個邪惡組織有關的信息,因而也沒有在利亞姆面前繼續假作無知,“但告知我這條信息的人并沒有告訴我那四位‘神’具體是那四位,我隻能通過我接觸到的相關信息對此做出猜測。此前那位襲擊羅德裡格公爵府的法師似乎信仰着‘冥河之龍’卡洛斯,您侍奉的神主是‘森之主’、‘萬物之母’艾莫拉迪亞。另外兩位,我則猜測他們一個是‘破序之始’科拉隆,一個是今天給我制造麻煩的,前身是故日‘海妖之王’的家夥。”
利亞姆在克裡斯求解的目光中笑了一聲:“猜得不錯。最初的建立者将我們的組織命名為‘葬歌’,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的‘葬歌’名義上還是一個組織,實際上早已分裂成四條幾乎獨立的分支,大多數時候的成員活動也是分開進行、互不幹擾。我隸屬供奉‘森之主’的‘葬歌’第四分支‘熒火’,而此前襲擊羅德裡格公爵府的那位,外号‘鱗蛇’的米歇爾先生,他隸屬侍奉‘冥河之龍’的‘葬歌’第三分支‘翼骨’。我們前面還有兩條成員更多、影響力也更大的分支——由‘破序之始’科拉隆的信徒組成的第一分支‘霧中人’,和由‘謊言’厄倫克爾的信徒組成的第二分支‘浮沫’。”
“所以,影響阿爾瓦伯爵府的力量果然來源于‘葬歌’供奉的第四位神,”克裡斯敏銳地捕捉到了利亞姆話裡的關鍵,“祂的代稱是‘謊言’,諱名厄倫克爾?”
“沒錯。”利亞姆肯定了克裡斯的結論。
克裡斯消化了一會從利亞姆口中得到的信息,忽然又意識到另一件事,猛地擡頭再次看向利亞姆:“等等,你剛剛是不是提到了‘四翼’這個詞?”
“是,”利亞姆似乎早就做好了他會有此一問的準備,“我早就猜到救贖教會的審判廷并不會向他們的法師傳授這方面的知識,果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