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為了哄奶奶開心,跟謝安青借了門口的花——就是陳禮房間飄窗上的杏粉色月季——每少一朵,謝安青左手就捏緊一分。
品相好的幾朵被徹底剪秃之前,陳禮明顯看到謝安青右膝蓋彎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上前阻止。
“咚。”陳禮鞋尖碰到木牆。
為了群衆犧牲自己,謝書記這覺悟很可以。
陳禮忽然有點好奇,這位書記為她剪飄窗上那一束月季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糾結的心境?
那可是親手剪。
剪完還要親自打刺。
心得多痛。
陳禮松開勾在指尖的樹枝,轉身離開。
門口,爺爺在謝安青的指導下打完刺,把花送給奶奶,兩人手牽着手離開。
這一早上,受傷的隻有謝安青。
謝安青緩了會兒神,直起身體往回走,轉身刹那,又一次毫無準備地和陳禮對上視線。
陳禮仍舊穿着吊帶長裙,但從張揚的紅變成了柔和的白,手裡捏着一支開得正好的杏粉色月季,遞到謝安青面前,說:“借花獻佛。”
謝安青垂眼,看到了花枝下方斜剪的切口。
是三天前,她親手剪的,為了迎接陳禮的到來。
現在陳禮“借花獻佛”,又特意把花送到了她面前,用的是那腔熟悉的直白語氣:“怎麼不接?剛不是還心疼得攥手,現在又不喜歡了?”
謝安青低頭看着,眼睛深黑:“我喜歡它長在院裡。”
陳禮:“那為什麼要剪下來放我房裡?”
謝安青:“……”
陳禮手腕下壓,月季從謝安青衣服上輕輕掃過:“給我剪的時候心疼不心疼?”
很突兀的動作,很遊刃有餘的逼近。
和窗台上的注視一樣,很讓她覺得越界的态度。
謝安青條件反射抓住了陳禮的手:“陳小姐……”
“小姨,你起來啦!”
謝安青的聲音被謝槐夏打斷,她一愣,回神似的松開了陳禮的手,幾乎同時,謝槐夏跑過來抱着她說:“我給你買了早飯!都是你愛吃的!”
謝筠:“你買?你有錢?”
謝槐夏:“我以後會有。”
謝筠擰過謝槐夏的頭:“打招呼。”
謝槐夏這才發現了旁邊的陳禮,熱情道:“阿姨好!”
陳禮垂落回去的手捏着月季,在腿側輕磕:“你好。”
謝筠把女兒從謝安青身上扒下來,問:“怎麼樣了?”
謝安青:“沒事。”
說完目不斜視地讓過陳禮往回走。
謝槐夏屁颠屁颠地沖到前面去給謝安青開路。
謝筠和陳禮并排走了幾步,主動開口:“陳小姐,昨天情況緊急,沒來得好好和您打招呼。我是東謝村支書謝筠,安青已經和我說您的事,感謝您來,往後就拜托了。”
陳禮:“謝支書客氣,我忙了大半年,剛好想找個地方休息。你們這裡很漂亮。”
謝筠:“安青家最漂亮。這些花草都是她親手種的,長了很多年了。”
陳禮笑笑沒說話,手裡離了水的月季正在加速枯萎。
可惜了。
謝書記看到應該會很心疼。
月季又一次被磕在腿側,接着,陳禮細瘦的腕子轉了轉,擡起胳膊,将月季杆搭在頭發上,緩慢纏繞,穿插,與栗色長發一起盤在了腦後。
前方,謝安青回頭找謝筠時看見的,剛剛好就是陳禮微偏了頭,把月季往發絲裡插這一幕。
————
早飯在後院的榕樹下吃。
石桌是謝安青吃蛋炒飯的那張,左右有兩條長石凳,謝槐夏占着謝安青,陳禮自然而然就和謝筠坐在了同一側。
謝筠說:“陳小姐,安青在您來之前已經做了份詳細的拍攝計劃,您哪天空了,我們過一過,看您是不是還有别的想法。”
陳禮:“我不喜歡計劃,好景要靠偶遇。”
謝筠看了眼謝安青,見她正在喝豆漿,沒什麼意見,遂順着陳禮的話說:“那行,就按您說的辦,我們配合,不過您剛來這裡,人生地不熟,一個人出去估計就回不來了。”
謝筠看了眼正在大快朵頤的謝槐夏說:“夏夏已經放暑假了,您不介意的話,讓她帶您四處轉轉,我和安青還得忙幾天。這次滑坡毀了好幾戶房子,我們要盡快把安置房申請下來,趕在過冬至前蓋好。”
陳禮:“理解。我先自己走走,有事會及時找你和謝書記。”
謝筠:“好。”轉頭看見謝槐夏想吃謝安青的雞蛋,一把将她摁回去說:“看着自己碗裡的。”
謝槐夏不服氣:“我小姨的就是我的!”
謝安青說:“不好意思,我的隻是我的。”
謝槐夏要哭了:“小姨,愛呢?”
謝安青把青一塊紫一塊的手伸過去說:“可能被你踹沒了。”
謝槐夏沒懂。
謝安青說:“你昨晚睡着是不是踹我手了?”
不然她想不出來是什麼導緻的昨晚的針孔比之前兩個都疼。
謝槐夏怒目圓睜:“我沒有!我縮得可小,根本碰不到你!”
謝安青:“真的?”
“比針尖還針!”謝槐夏氣憤地說:“你冤枉我了,給我道歉!”
謝安青:“對不起。”
謝槐夏一秒消氣,湊過去捧着謝安青的手給她手背上吹氣:“真的很疼啊?”
謝安青:“很疼。”
謝槐夏嘴巴一癟,眼睛都紅了。
謝安青說:“騙你的。”
謝槐夏氣得掀桌,沒掀動,悶悶不樂地端着碗上了露台。
謝安青家的衛生間旁邊是很大一間廚房,兩處緊挨着,上面做了個帶小半遮陽的露台。
陳禮還不知道坐在露台上能看見什麼,隻肯定,謝安青的手是真疼,畢竟先被狠狠紮了一針,又因為她回了那麼長一段血,哄謝槐夏說“騙你的”是不想讓她心疼。
蝸牛一樣的人,外硬内軟。
陳禮視線從坐下就沒給自己一個正眼的人臉上掃過,端起豆漿喝了口。
飯後,謝安青換了身衣服,準備騎車去村部。
謝槐夏戴着她的遮陽帽,背了書包和水壺在等陳禮下樓。
不久,三人一起出門。
謝安青坐在車坐上,一腳踩着腳踏,叮囑謝槐夏:“每半小時喝一次水,不要走遠,不要去危險的地方。”
謝槐夏點頭如搗蒜。
謝安青捏住謝槐夏的帽檐往下扯了扯,對旁邊的陳禮說:“陳小姐,今天溫度高,辛苦了。”
陳禮:“我很喜歡這裡,喜歡又怎麼會覺得辛苦。”
說話的陳禮筆直注視着謝安青。
謝安青嘴唇抿了一下,沒說話。
謝槐夏見她松開刹車要走,眼珠子滴溜溜轉兩圈,說:“小姨,你過來一下。”
謝安青:“幹什麼?”
謝安青嘴上懷疑,動作沒什麼遲疑,話剛說完,人就已經俯身到了和謝槐夏差不多平齊的位置。
謝槐夏忙不疊拉起陳禮的手貼到謝安青臉上:“小姨,你乖乖别動,給阿姨好好碰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