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房門，最後一絲悉悉索索劃動筆尖的聲音都沒有了。林楚決推着徐迢，伊斯雙手背後走在他們身後。

三人重新回到空蕩蕩的走廊上，周圍安靜得出奇，冷冰冰的氛圍讓徐迢猛打一個冷顫。

“姚博士為什麼要反反複複算衛星運行參數？我們的領航者衛星是出了什麼問題嗎？而且他為什麼要說有人在騙我？”徐迢轉頭，疑惑地仰視林楚決的眼睛。

他對領航者太空城了解并不深入，姚尚鵬怒吼出的怪話讓徐迢的覺得背脊發涼。

這裡到底是充滿騙局的漩渦，還是科技蓬勃發展的伊甸園？

徐迢已經不敢細想下去。

“沒有什麼意思。”林楚決的聲音頓了頓。

“他瘋了。”

“什麼？”徐迢倒吸了一口氣。

“他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了六十年前，當時人類的太空城群組剛剛建立完全，還有四個月就将起飛奔向新的星系。姚博士帶領團隊攻克領航者衛星上遺留的幾個難點問題，在壓力下他精神崩潰，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伊斯将軍緩緩開口解釋。

“人類成功飛出了滅絕紀元，他的思維卻永遠定格在了那四個月裡，不停循環往複。在他現在錯亂的印象裡，每一天都是六十年前的同一天，他永遠都在反複計算着同樣的問題，也永遠寫不出答案。而六十年前量子天體力學正在經曆學科崩壞，所以他看見你，才會尤其激動。”

他沒有想到，那個曾經名聲大噪的領航者衛星之父，在人類進入移民紀元之後突然銷聲匿迹——沒有論文不開講座也不參加任何學術會議，原來是因為瘋掉了。

“他曾是我并肩作戰的夥伴，也為人類生存做出過巨大貢獻，所以領航者太空城沒有遣走他，我給他批了獨立的工作間，将他圈養在他難以忘懷的日子裡，也許這就是他的歸宿。”伊斯多補充了一句。

徐迢欲言又止，他回頭再看一眼來時的路，無盡的銀色不近人情，忽然讓人覺得悲涼。

“過了明天他可能就會忘記我，你為什麼要帶我來見他？”

“他的記憶就算停留在六十年前，也依舊是這裡思維超前的技術導師。以後你遇到問題不妨來找他探讨一下，有時候他的話也不全是瘋言瘋語。”

伊斯把一個人的苦痛悲劇說得很輕巧，讓徐迢覺得很是不适。但她早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自從人類經曆滅絕危機以後，到處都能看見悲劇。

三人之間的氣氛又陷入冰點般的沉寂。

“将軍，我先帶徐迢回宿舍休息去了。”林楚決首先開口。

伊斯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微微點頭，準許林楚決帶着徐迢離開。

十幾分鐘後，兩人回到房間——

林楚決幫徐迢換下筆挺正經的西裝，一邊作勢關心一邊把人推進浴室，勸他趕緊洗個熱水澡，也好放松放松這一整天緊繃的心情。

徐迢被人三下五除二扒得光丨溜，隻得乖乖聽話。

等徐迢關上浴室門，徹底進入自己的視線盲區，林楚決才放心把手腕舉起，再次查看那些自己來不及删掉的神秘信息。

他快速打開信箱，手指觸碰屏幕唰唰往下滑，滿屏幕都是注有【緊急】标識的陌生信件。

【你明白伊斯是什麼樣的君主。】

【請不要傷害徐迢。】

……

基本每一條都隻有一句冰冷短促的句子，但每一句都極富壓迫感。

林楚決一口氣删光了所有信息，然後皺着眉頭重重揉了揉太陽穴。

腦海中情不自禁閃過回憶。

在會議開始之前，林楚決的确接收過伊斯發來的密電，大緻意思是讓他在會議上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發言，讓徐迢嘗試自己應對會議上的所有突發情況。

他原本以為伊斯是想用這種方式重新把徐迢培養得獨當一面，但會議上的罵戰逐漸升級，記者的閃關燈跟着異常失控……

今天的述職會議矚目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先前所有會議。

林楚決隐隐感覺到非同尋常的意味。

浴室裡徐迢淋浴的水流還在嘩啦嘩啦往下，林楚決的心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不悅感，他并非因為神秘信息的入侵感到沖擊，而是忽然回想起會議上徐迢被那麼多意味深長的目光圍攻，強撐卻依舊流露無助的樣子。

他聽從伊斯的命令平靜地坐在原處，實際上心裡已經急躁到快要失控。

林楚決意識到将軍将徐迢大肆推上台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雖然他對伊斯的所有決策向來無條件服從，但确實也擔心事态發展會傷害徐迢。

陰沉着臉沉思幾分鐘後，林楚決決定要在不違抗伊斯的條件下做點什麼……

徐迢慢悠悠把自己收拾幹淨出來，一擡眼就看到了微微彎腰抵在舷窗邊，以一種幾近标準狙擊方式舉着相機對準窗外的林楚決。

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記錄舷窗外的星光，一切看起來都如往常。

察覺到身後的浴室門重新打開，林楚決緩緩放下相機轉頭。

“我前段時間送你的戰鬥手表呢？”他随口提起，就好像隻是在放松地聊天。

“我前段時間看了手表的說明書，功能全都面向戰場，平時我用不到這種特别專業的東西，就先放着了。”徐迢有些遲疑。

“手表除了連接加密軍用通訊頻道外，還集成有複雜的戰鬥裝備控制系統，專業的戰鬥設備能自動幫助你應付所有突發事件，太空并不太平，我需要你學會自保。”林楚決一邊說一邊走向了徐迢。

“為什麼突然和我說這些……”

“今天這麼多記者圍着你，這種混亂的情況很容易發生危險，我想想覺得有些後怕。”林楚認真地說着借口，同時将相機收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