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燈雖妙,其制作過程複雜,材料也不容易搞到手。這年頭,無影之物是越來越難尋了,品質好的更是萬裡挑一地稀缺。
得到大祭司的質檢鑒定,魏涼一時内心激動,忍不住朝四個外來者那看了一眼,眼神熱切得仿佛是窮瘋了的守财奴在看四個金燦燦的金人。
男人的表現讓少年歎了口氣。
“你平時行事沉穩,但關鍵時刻心思還是太容易外露,這很危險……你跟我來。”
魏涼應了聲,随便拉住一個過路的人,交代對方看住那四人,不要讓他們随便走動,安頓下來後随便給點食水就成。
做完這事,他這才恭敬地跟在大祭司後面,前往那頂專屬小帳。
“阿涼,還記得你第一天跟我時,我對你說過什麼嗎?”
少年點燃了角落裡用來熏香的植物,又倒了杯果酒遞給男人,示意他坐。
一陣煙霧頓時充斥小帳,伴随着淡淡的清涼氣息,令人醒腦。
“高位亦高危,無悲無喜,無欲無求,方得盡職。”
魏涼站得端正,雙手接過杯子,捧在手裡。他反應很快,立馬意識到了自己哪裡不妥。
“我有錯,分身狡猾,我方才的喜形于色很可能會讓它們察覺到什麼,從而威脅到整個計劃。”
男人擺出認錯的姿勢,向比他小上近十歲的面前人反省着。
大祭司在部落裡的地位至高無上,但這是他們應得的。
制燈之法、藥水抵禦影怪之策、分身的來曆……任何超出現有認知水平的信息,都是曆代大祭司用壽數向天換來的。為适應不斷變化的威脅,令族人免遭滅絕災禍,幾乎所有大祭司都因不斷“問天”而英年早逝。
他們在用自己的命換全族人的未來。
若應自己的纰漏而惹出事情,魏涼覺得他真是罪過至極。
聽到少年發出一聲悶哼,魏涼慌忙擡起了頭。
前者白淨的臉方才還好端端的,此刻一側卻高高腫起,甚至連累嘴角一并滲出了血,驚得男人險些打翻手中的陶碗。
——大祭司的影子自己打了自己一拳。
“您刻了多少燈芯,怎麼會惡化得如此之快?!”
明明昨天影子還隻是動作不同步,今天竟直接步入下一個階段。
見少年不語,魏涼丢下果酒,紅着眼不管不顧地去翻櫃子。因為用力過猛,木制的小門直接被他扯了下來,稀裡嘩啦掉出存放的十幾塊食指粗細的木條。
四面刻紋路的木條,是以謂“燈芯”,需問天者以塗抹鮮血制成。将燈芯封入分身口中,才能摧毀其最後一層僞裝、令其成為制燈材料。
做這東西得慢慢來,否則很容易遭到反噬,從而折壽。
燈芯消耗的鮮血實際上并不多,關鍵是溶在血液裡的精力。這是種玄妙的概念,唯有大祭司才能進行的操作。普通人不懂,隻知道很費神。
正常情況下,一周做一枚已是極限。
怪不得少年這一周來都臉色蒼白,大家還道是其父親忌日臨近、心緒不佳。自喪父後,他常郁郁寡歡,村裡的人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勸太多。
原來是大祭司不想活了。
意識到這點,魏涼又驚又懼又急。
少年的父親,也就是上任大祭司,問天問來了獸人不死的秘密。大家這才知道,原來散布在外面的敵人雖然每次出現都改頭換面、弄出聲勢浩大的樣子,數量上自始至終都隻有六個而已。
老大祭司的這一操作鼓舞了人心,卻也直接抽光了自己的壽命。
臨走前,對方特意交代過自己,要幫他好好照顧少年。
“為什麼……”
魏涼的聲音哽咽。
少年連十八都未滿,穩打穩紮的話,至少還有二十來年的年歲可以度過。
本不該至如此地步。
“我多做些的話,以後你就能輕松點。”
大祭司嘴角噙笑,笑容幅度因臉腫而有所收斂。
在男人不依不饒的目光追問下,少年輕輕歎了口氣,最終吐露些許實情。
“反正你不久也會知道的。”
……
夜深露重,魏涼沖出小賬,在巡夜人驚訝的目光中跑遠。他如一頭憤怒的豹子,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最終跑出了村。
似乎有層薄薄的霧氣籠在男人的雙眼上,叫他看不清路。魏涼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要往哪去,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團,心裡面更是有說不出的滋味。
是三觀被颠覆的不可置信,是對事實的無可奈何……亦或是被欺騙的憤怒不滿?
他弄不清楚,隻能靠消耗體力來發洩那股憋着的勁。
在第三次撞上樹後,男人終于停了下來,大口喘着粗氣。
周圍安靜得可怕,安靜得反常。
一般來說,夜晚的樹林多多少少總會有各種動靜,或是蟲鳴鳥叫,或是各種小動物來來往往的活動聲……絕不會是像現在這樣,一片死寂。
當魏涼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晚了。
缥缈的歌聲從未知方向傳來,有人在輕輕哼唱,似遠似近。
聽不懂語言,男人無法得知這歌的具體内容,卻不妨礙他從曲調中感受到聲音主人的凄涼之情。
才兩三秒的工夫,被歌聲浸沒的魏涼便覺得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制,徑直向前栽倒在茂密的野草中。
同一時刻還要早些的時候,另一片林子裡,啟乾平等人正坐在地面上避風的一處,和動物人圍着篝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