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拂雪真的想憋住。
但實在是……
“噗呲。”
“哎你——”白理深忍住了,不難看出他胸口一團濁氣,但還是忍住了。
這事兒真論起來确實是他跨項目執法,他理虧。礙于軍銜,未管局的人也隻能叫他過來說句對不起。沒成想這小屁孩居然噗呲就笑出來了。
倒是忍忍呢。
忍不住是吧。
“對不起對不起。”孟拂雪趕緊道歉,完事才反應過來白理深過來也是跟自己說的對不起,轉而又說,“沒關系。”
自說自話似的。
白理深的臉色已經差到孟拂雪開始自責了。但怎麼辦呢警官,孟拂雪垂眼看着自己鞋尖,他真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這種精神傷害算不算襲警。
不能夠吧。他想。
自然不能夠,白理深沒那麼脆弱,他極為短促地笑了下,擡手将頭盔扣自己頭上,轉過身向警犬做了個手勢後,擡腿跨上車,騎走了。
孟拂雪暫時松了口氣。接着,那位女士走到他面前,微笑:“同學,我是未成年人管制局執行部的副部長,明菽,很抱歉沒能及時趕來,白少将确實有些吓人,但他不會真的對你做什麼的,當然,如果你想要投訴,我們會幫忙。”
“不用。”孟拂雪搖搖頭。明菽穿着一絲不苟的制服,齊肩短發,發尾整齊如激光切過。她手腕處有微型機甲改裝,那是為了削弱開槍時産生的後座力。
明菽很滿意他的反應,點頭微笑:“那麼,同學,臨冬節快樂。”
孟拂雪正準備也回敬一句“臨冬節快樂”時,明菽的仿生人接收到了她的眼神示意,走到孟拂雪摩托車旁。仿生人的手蓋在他車頭的屏幕,那是一隻能看見骨節轉向的金屬手掌,摩托車ai被喚醒,接着……ai被仿生人設置成了未成年人模式。
“看來你買到了一台更适合成年人的摩托車。”明菽的語氣稀松平常,就好像孟拂雪被人坑騙了。
孟拂雪沒說話。
接着,明菽從制服口袋裡拿出一個掌心大小的,看上去是強化塑料的材質,透明的,能看見裡面扣着一張芯片。
她說:“考慮到你上午和陳船通話中所提及的入學資料丢失情況,我們幫您重新申請了一份入學資料,包含了學籍、必修課程、相應教授的介紹,方便你選報高級課程。”
直到配送的頭盔到了,孟拂雪才緩過神來。
低空飛行器的噪音是不太吵的嗡嗡聲,孟拂雪擡頭,它停在他身前幾步遠的位置,接着從艙腹處伸出一個掌紋面闆。孟拂雪手掌貼上去,核實完畢後,艙腹有機械臂,遞來了方方正正的盒子,裡面就是他買的頭盔。
“訂單已完成,感謝您選擇赤鴉配送。”一道機械音響起。
孟拂雪呼出一口氣,跨上摩托車。未管局的明菽離開前沒有再多說任何關于船叔的事情,似乎這個組織就是隻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管。
摩托車的ai随着車輛啟動一起喚醒,它已經被設置成未成年模式,抹去了那個不需要身份卡的黑旅店。
“您好!歡迎使用全視公司ai,已鎖定未成年模式,您的最高限速為50km/h。”
孟拂雪罵了句“靠”。
“每個ai都有生命,請不要說髒話哦!”
“……”管挺寬。
孟拂雪踢上邊撐,手剛扶在油門上,忽然想起件事。他問ai:“上幽城的未成年人管制局是什麼時候成立的?”
“兩年零四個月前。”
所以他和船叔的通話并不是船叔改的,是未管局。
一個成立不久的組織,能在上幽城有這麼大權力,挺怪的。但無論如何,他吃到了這組織的好處,今天從白理深手裡逃過一劫。
孟拂雪設置導航回去琉璃街,出發前,他最後一次問ai:“白理深是什麼人?”
“抱歉,您沒有權限。”
好,互沒權限是吧。
臨冬節的這幾天,城裡隻有大型超市還在營業,大部分商販放假休息。
超市裡多是家用仿生人出來跑腿購物,也有人類,但不多。秀清鎮的臨冬節更熱鬧,鎮子上會有露天流水席,大家烤玉米和各種肉類,還有新鮮的魚。
這些東西,目前隻有秀清鎮能夠養殖出來。
因為百年前發生了一次大規模異形實驗品洩漏事件。那場災難,隻有秀清鎮躲過了。
說是“實驗品洩漏”,聽起來像某種變異病毒,實則是當時幾家大型科技公司聯合秘密研發的項目。他們在動物身上做外骨骼機甲改裝,也是他們第一次在哺乳動物身體中植入生物芯片。
他們成功了,當時以全視科技為龍頭的幾家科技公司成功改造出一隻雄性山羊。山羊被改裝機械四肢,加強大腦容量,注入由當時赤鴉科技在隕石中提煉的能源燃料……它成為了人造的、可直立行走的亞智慧生物。
這一突破無疑讓實驗室研究人員們直接開香槟,下一步是馴化,讓這隻亞智慧的山羊學會服從。
馴化的過程非常順利,山羊願意完成它理解範圍内的所有指令,山羊的智力被控制得很精準。它不會說人類的語言,發聲還是動物的音,但它能夠用比劃和眼神來傳達信息。
于是公羊的生物芯片被簡化并複制,植入其他動物體内,以此試驗複制芯片的載體會否服從主芯片。
試驗結果也令人大喜,公羊成為了改裝機械肢體動物們的“主腦”。
當時科學家們笃信——人類要進化了。
這次,是自主地、有預設地、可控的一次進化。進而形成全新的社會體系。
動物實驗的成功無疑是進階式的成果,但不知是人類的疏忽,還是當初“雄性山羊”是個錯誤的選擇——他們選了惡魔的符号,甚至帶着沒所謂的心态給它取名為“Demon”。
一百年前的那隻山羊差點造成人類覆滅。
它不甘被生物芯片支配,憑借幾乎不可能的意志,用改造過的機械利爪挖開自己後腦勺,拽出芯片。按理說,沒有生物芯片作為導體,機械改造過的四肢會失去行動能力。
但它堅持着,釋放了實驗室的所有毒氣和瘴氣。
Demon在實驗室通過全視網絡向全球直播,它的羊角大而粗壯,取景框甚至沒辦法完全将它們納入畫面。
它不會說話,但他對着全球直播鏡頭做了一件足夠表達它内心的事情——
它手裡捏着自己的生物芯片,示意給鏡頭後,又将那價值連城的芯片随手向後一抛,随後拎起地上一個穿實驗服,被打得眼鏡鼻托嵌入鼻骨的研究人員。
接着,直播殺了他。
用它鋒利漂亮的機械臂。
Demon對着鏡頭笑起來,公羊的笑詭谲而幽寒。不到半分鐘,它自己也因後腦勺損傷和失血死在直播畫面中。它沒有閉上眼,到死都盯着攝像頭。它似乎在說,這一切遠遠沒有結束。
改裝亞智動物的暴亂,加上毒氣病毒肆虐,那是一段灰暗的時光。
Demon事件後的很多年,土地寸草不生,牲畜出現不同程度的異化,社會暴亂,人們反對生物芯片,要求成立監察組織,不再允許任何科技公司進行生物芯片以及機械改裝的研發。
時至今日,也隻有上幽城的兩家大公司依然存活。全視,和赤鴉。
而百年前被人們大力抵制的生物芯片和人體機械改裝,在今天已經普及到幾乎每個人身上,甚至成為了某種追求。
自從二十年前仿生人研發成功,擯棄了生物芯片,隻用一套數據庫來運行。它們是人形,但沒有生命,不會自主思考。最開始,人們隻是覺得掃地機器人換了個外殼,直到現在,它們已經滲透在城市每個角落。
人類不得不跟着進階,機械改裝後的身體更加健壯,不易生病,經久耐用。全視公司更是向全人類承諾,生物芯片不會連接任何網絡,不會有任何人通過生物芯片窺探到您的思維。
他們說他們吸取了公羊的教訓,絕不會重蹈覆轍。
有人信了,有人假裝信了,更多人根本無所謂了。
因為時代走到這裡,它已經不是選擇,而是妥協。
公羊已死,但公羊永存。
那隻死在全人類面前的羊,那個掉在地上的主腦生物芯片,在一百年後的今天,已經無人在意。誰去管那芯片怎麼樣,那隻羊的屍體被埋在哪兒。
今天,因土壤異化無法耕種,牲畜異化無法食用,比起科技公司會否通過生物芯片窺探大腦思維,人們更在乎明天的晚飯在哪裡。
更多人選擇機械化自己,去進行更複雜的工作,用機械臂操縱複雜的儀器。
科技公司沒有辜負人們的期待,大家攜手共進,終于在今天,異化物全部肅清,土壤也勉強能夠長出玉米,即便需要大量人工合成的營養劑來輔助農作物存活,水果也不再是老人們形容的那個味道。
但起碼大家還活着。
至于一百年前的那隻羊……
“羊?”孟拂雪看着同學遞過來的小挂件,眨了眨眼。
上幽城公立高中,臨冬節後的第一天,孟拂雪在高三3班倒數第二排靠窗位置坐下。他剛坐下,前座的同學就塞給了他這樣一個東西。
“是Demon。一百多年前,它在變态科學家的指令下,親手炙烤了自己的家庭成員,緻使它毀掉實驗室,釋放病毒和瘴氣。”同學說,“來嗎?我們社團是研究Demon的,正在招新,你還沒有社團吧?”
他剛轉學過來,自然是沒有。孟拂雪搖搖頭。
同學大喜:“是吧!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