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大公子同霍耀風一樣,皆是當下頗有名氣的雅士,大梁的雅士皆以朗月清風,進退有度的君子為标榜,阮家大公子氣度不凡,一身繡了翠竹的青衣襯得他頗有風骨。
阮大公子環視一圈,視線落在舒白身上時,不着痕迹頓了一下。
他平靜地對上霍如山有些渾濁的雙目,不卑不亢道:“霍伯父,晚輩今日叨擾,是有一件要緊事通知霍家。”
“什麼事?”
阮大公子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霍耀風,從小厮手裡接過一本冊子,“這是關于我小妹月秋的退婚文書。”
霍耀風怔了下,驚訝過後,他卻覺得壓在心中沉悶的大石驟然消失,他沒有管父母的反應,第一時間看向舒白。
舒白眉眼沉靜從容,不驚不喜,甚至沒有遞給他一個眼神。
霍耀風的手指不自覺嵌入掌心,落寞地收回視線。
“婚期就在四日後,為什麼退婚,你莫不是弄錯了什麼。”霍母壓下慌亂,急聲問道。
阮大公子笑容溫和,語氣堅定,“伯母,文書上是家父親筆手書,斷不會有錯,伯父伯母放心,霍家的聘禮晚輩已經盡數帶回,另有賠禮一箱,希望二老笑納。”
他扭頭又對霍耀風說:“霍兄,小妹年輕不懂事,退婚一事多海涵。”
“如何海涵,你這是在打霍家的臉。”不等霍耀風回應,霍如山先愠怒發問。
阮大公子拱了拱手,作為在場少有的體面人,他臉上始終帶着和善的笑,“這說到底也是小輩間的事情,既然是小輩,心意易變也是有的。”
霍如山咬牙,“你們阮家總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心意有變罷了,何況霍兄早有婚配,倘若續娶,無論對舒夫人還是我的小妹,都有虧欠,伯父也該想明白這個道理了。”阮大公子說。
阮大公子給出的理由霍家自然接受不了,霍母不忿,正要開口,垂花門後又進來一對人。
清一色的窄袖袍衫,分列兩邊,為首那人紫衣加身,上繡蟒紋,赫然是皇帝近侍戚辨,這位天子心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僅次于暗部統領宋祁。
戚辨手持浮塵,銳利的鷹眼掃視四周,皮笑肉不笑地道:“霍尚書,陛下有旨,令您速去宣政殿。”
頓了下,他又側頭看向沉默不言的霍耀風,“侍郎大人,您也一樣。”
霍如山強撐着扯了扯唇角,賠笑道:“戚大人,犬子婚期在即,按律今日我和犬子可休沐一日,陛下忽然傳召,不知是出了什麼要緊事。”
“尚書擡舉咱家了,帝王心意豈是咱家可以揣測的,大人你問東問西,莫非是想抗旨不成。”戚辨淡聲道。
“自然不是,”霍母連忙安撫,“隻是今日霍家出了件要緊事,我們一下子亂了分寸,萬望大人海涵。”
霍母邊說邊從袖中拿出沉沉一袋錢,想悄悄遞給戚辨。
戚辨後退一步,避開霍母送來的錢袋,平靜道:“霍夫人,朝廷也有關于您的旨意下來,不過我不是負責宣旨的太監,您還是在家中等着迎接聖旨吧。”
霍母臉色煞白:“是什麼旨意?”
“翠雪的事情霍夫人應當知道才對。”戚辯點到即止,他看了一眼衆人身後焦黑的祠堂,揚起眉梢,“國事為重,二位大人立即随咱家走一趟便是。”
戚辨身為天子近侍,即便他什麼都不說,但他本身的态度就已經側面映射了天子的态度。
霍耀風心中一沉,而在官場中傾軋數十年的霍如山也是面色灰敗。
翠雪從霍耀風眼皮子底下跑了,他一直猜測庇護翠雪的人是皇帝,他不擔心當年的事情禍臨己身,翠雪一家的賣身契都在霍家手中,打殺仆人對于世家來說不是稀奇事,翠雪即便當堂狀告,最壞的結果便是他仕途斷送,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
帝王大費周章把翠雪找出來,豈是問罪于他那麼簡單。
霍耀風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再次看見事不關己的舒白。
她望着霍家衆人的目光,和看客并無分别。
不,還是有分别的,他在舒白臉上看見了久違的快意,仿佛她終于得到渴望已久的自由。
霍耀風的心一時間跌入谷底。
相比于霍耀風的神遊天外,霍如山眉頭緊鎖,已經開始飛快的思索辦法。
流年不利,壞運氣一環扣一環般壓在他身上。
從舒白毀了祠堂開始,阮家退婚、皇帝傳召,霍家便如同棄子,棋局上任人拿捏。
霍如山老眼通紅,他霍然扭頭,看向了生母出身寒微,可以任他擺布的霍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