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威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霍耀風臉色驟變,霍铎也慢慢收斂了笑意,沉默站在一旁。
霍如山黑着臉走過來,狠狠剜了霍耀風一眼,“逆子。”
霍耀風沉默片刻,還是堅定道:“父親,舒白是我的妻子,天底下沒有妻子不在家的道理。”
“現在不是了。”霍如山陰沉道,“舒白違背霍家家規,等風頭過去,我會令你休妻,你的妻子隻有阮家女兒。”
“父親!”霍耀風驚道。
舒白冷冷扯了下唇角。
“你若再違背我,霍家家主之位,也未必會交到你手上,别忘了,就算沒有霍铎,還有你數個族叔,他們誰都有資格繼承家主。”霍如山緩緩施壓。
此言一出,舒白便知道這場鬧劇到了收尾的時候。
霍家身為名門望族,即便如今世家多有沒落衰微,勢力也絕不容小觑。霍耀風不可能為了她放棄權勢。
她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對上霍耀風看過來的視線
那是她無比熟悉的眼神,包含虛僞的愧疚。
舒白扯起唇角,好笑道:“别這麼看着我,我覺得惡心。”
霍耀風表情微變。
霍如山冰冷的眼神從舒白身上劃過,“不恭不敬,實不配為我霍家婦,我會讓霍耀風寫一封休書給你。”
舒白對上霍如山的雙眼,譏諷道:“霍家不仁不義,便是真要寫休書,也該是我寫與霍耀風才對。”
霍铎神情凝重,想要說什麼,視線落在霍如山身上,又放棄了。
“好啊,不愧是舒青岩的後代,即便舒家沒落,你也有膽子挑釁老夫。”霍如山冷笑一聲。
霍耀風握緊舒白手腕,澀聲道:“父親,求你不要動舒白。”
“牙尖嘴利的女人,即便休棄,也難保日後會不會有損霍家聲譽,念在過幾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便饒她幾日,這幾天就讓她在霍家的祠堂反省己身。”霍如山輕飄飄的決定。
“父親!”霍耀風臉色劇變,他攥緊舒白,額頭上盡是冷汗,“求您放過舒白。”
霍如山平靜道:“你是我寄予厚望的孩子,家裡眼下如何你心知肚明,若要任性,莫說是我,連你的性命都難保。”
“不……”霍耀風瞳孔晃動,嗓音發顫。
“關在祠堂裡,若是她能活過五天,便算她命大。”霍如山說。
霍耀風痛苦搖頭,望着舒白滿臉不舍。
舒白對上霍耀風滿懷愧疚和不舍的雙眼,忽然開口,“霍耀風,我和你年少相識,這一年夫妻我們之間關系如何單薄可笑,你我都明白,我對你那點可笑的感情也早就消磨殆盡,現在霍家和你對我而言,皆是肮髒的枷鎖。”
她拍開霍耀風青筋凸起的手,臉上毫不畏懼,“我不會死在霍家,倒是你們,不如好好祈禱,讓大廈将傾那日晚點到來。”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把她帶下去,不準她離開祠堂一步。”霍如山冷然道。
大梁的名門望族重視血脈傳承,家族祠堂在某些時候可謂重中之重。
霍家祠堂在府宅内占地面積很大,修造外觀時一磚一瓦皆用料昂貴,工藝繁複,但祠堂内卻和外觀截然相反。
霍家的祠堂陰森幽暗,窗門緊閉,窗棂之間糊着隔光的窗紙,整個室内隻有霍家先祖的牌位前常年供着長明燈,燈光微弱,甚至不足以照亮一角牌位。
這裡也是霍家的禁閉之地,凡是霍家人,一旦觸犯家規,均會被關入這裡,心志不堅者隻關上一日,便會瘋癫無狀。
室内寂靜無聲,站在裡面甚至聽不到外面聒噪的夏日蟲鳴。
被關入這裡的人三餐斷絕,曾有霍家子弟活活餓死在這裡。
如若不能自救,這也會是舒白的結局。
舒白在原地站了片刻,等眼睛适應了漆黑的狀态,她才慢慢走到那些牌位面前。
刻有霍家先祖名姓的木牌上蛛絲遍布。
她靜靜觀摩那些牌位,各式各樣的牌位,由不同的霍家人親手刻下。
她看了許久,久到眼睛酸澀,伸手将第一排桌上的牌位盡數撥下。
牌位落地發出的聲響在黑暗中格外明顯。
正因為明顯,所以當刺耳的掉落聲中混入窸窣地聲響後,舒白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
她蹙了下眉,緩緩走向牆角。
厚實的牆壁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個口子,或許是被鼠蟲啃咬出來,或許人為,洞口盡有拳頭大小,因為牆壁寬厚,即便破個口子也無法透光進來。
舒白蹲下身,遲疑地盯着洞口。
忽然,破洞另一邊傳來青年沙啞的聲音,“嫂嫂,你在裡面嗎?”
舒白有些驚訝,壓着聲音道:“你怎麼來了。”
牆外的青年沉默片刻,從破洞中丢了幾顆杏子進來,“我擔心嫂嫂在祠堂裡撐不過去,從娘親那裡偷了兩顆杏子給嫂嫂,給嫂嫂充饑。”
“才半日不到,你就冒這麼大險過來,不怕挨罰?”舒白問。
霍铎聲音輕了許多,帶着些酸澀,“我……我怕過了明天,我就沒有機會給嫂嫂帶東西了。”
“為什麼?”舒白立即從他的話中嗅出了不尋常的味道。
霍铎沒有解釋,把卡在破洞中間的杏子往裡面推了推,“我是趁着天色晚偷跑出來的,現在要回去了,舒……嫂嫂保重。”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牆壁那邊很快有腳步聲漸漸遠去。
舒白握着幾顆新鮮的杏子,放到鼻間嗅了嗅,清新的果香,在潮濕陰暗許久無人供奉的祠堂裡格外突兀。
舒白沒有吃霍铎千辛萬苦送來的杏子,她握着杏子,提起裙擺,沉思着坐在供桌上。
這次回到霍府,霍铎遠不如以往張揚,仍舊玩世不恭的背後卻彌漫着不容易察覺的死氣,有些古怪,像極了世家裡那些被當作棄子的後輩。
舒白心中隐隐察覺了什麼,再在黑暗中看向杏子時,心情有些複雜,沉思半晌,她将三顆圓潤飽滿的杏子放入衣襟裡收好。
彎月高懸,祠堂裡霧氣沉沉,舒白裹緊衣衫,以頭枕臂,雙目輕阖,閉目養神。
老舊的祠堂外偶爾響起幾聲細微的響動和鳥鳴,舒白躺在供桌上一動不動,直到第一束天光穿透黑夜,打在窗子上,落下點細微的光亮,她才睜開雙目。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朝會,她等候多時的時機到了。
舒白心緒平緩,她從半人高的供桌上一躍而下,即便假寐一晚上也不能減緩因幽閉帶來的頭痛。
她強忍平靜,望着霍家先輩的牌位,唇角倏然扯起冷笑。
壓抑多年,連霍耀風都忘記了,看似溫婉冷情的人,其實睚眦必報,絕不輕易吃虧。
——舒白砸了霍家先祖的牌位,毀了昏暗森羅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