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打點妥當,虞策之進入舒白所居住的宅院暢通無阻,院子裡空無一人,看上去十分冷清,唯有廊下點着燭火,燭火旁放着古琴,琴前擺着兩杯空空如也的茶杯,獨不見舒白蹤影。
虞策之走到古琴前,伸手摸上琴弦,琴弦被輕輕撥動,傳出些不成調的音。
他很快就停下,神色沉沉。
幼年和少年時期都在江太後的強權傾軋下長成,連每日能果腹都成奢望,時下盛行的君子六藝,他也隻在射藝有所小成,琴藝卻是一竅不通。
正要直起身,倏然有人從身後握住了他的手,溫涼幹燥的觸感令虞策之一下子僵住。
“琴不是你這麼彈的,指法錯了。”舒白帶着他的手重新撥弄起琴弦。
舒白的十指纖長如玉,不能完全覆住他的,虞策之垂目望着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許久不能回神。
“虎口有繭,怎麼,你學過兵器嗎?”舒白狀若無意地問。
虞策之瞳孔微縮,幸而廊下燭火暗淡,恰到好處的隐藏了他一瞬間洩露的緊張。
“學過一些,幼年家中艱難,不得不學一些防身的技藝。”他低聲道。
舒白沉吟一下,注意力又回到手下價值不菲的古琴上。
“你找來的時間比我想的快很多,怎麼騙過門外看守的侍衛的?”她問。
“我把他們支走了……有件事,謝拾心中不解,希望夫人可以指教。”
“什麼事。”舒白放開虞策之,兀自坐下,悠遠的曲調在寂靜的院子中響起。
“夫人那日同我說的,究竟是何意,夫人說留我在身邊,是憐惜我的才華,還是想用我報複霍侍郎。”虞策之死死盯着她的側臉。
“你覺得是什麼?”舒白反問,頓了下,她慢條斯理,“我的想法對你來說并不重要,況且隻憑一個無權無勢的你,如何能撼動霍耀風,未來如何我不知道,我隻論今日。”
虞策之雙唇緊抿,半晌道:“我以為夫人是看上了我這張臉。”
舒白停止彈琴,托着腮饒有興緻地望着他,當她望見他額角凸起的青筋時,眼中的笑意便深了許多。
虞策之沉沉望着她,緊緊抿着唇,不說話了。
“能做翺翔的鷹,為何要做困于屋檐下的鳥雀,我要的當然是謀士。”舒白不知是在說給虞策之聽,還是對自己說。
”至于來日謀士有沒有别的用處,誰也不知道。”她撥開額間碎發,忽然站起身,語氣淡了些,“當然,如果你不願意随侍我身側,我不會勉強,就當——”
話音未落,虞策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他将她壓在廊下的吳王靠上,眼中有隐忍有不滿,但更多的卻是獵人緊盯獵物的眼神。
舒白不躲不閃對上他的視線。
虞策之問:“為什麼要選擇我。”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吧,那日初見,你分明說自己是為霍家而來,我不能給你霍家能給你的庇護和權勢,甚至你也不知道我能給你什麼,你便冒失的來了。”舒白慢條斯理。
虞策之眉心微動,他對上舒白審視的視線,沉默半晌,半真半假說:“是,我選擇霍家,僅是因為夫人在霍家,少時我家中變故,流落街頭,險些喪命,是夫人在城外施粥,一粥之恩,成了我活下去的轉機。”
“原來是這樣。”舒白了然。
昔年舒家強盛之時,亦在世族之列,凡是主家子女均費心培養,甚至從小便為他們造勢,豐年便在酒肆茶樓高談闊論,如遇災年,舒家開倉放糧,适齡子侄輩則要親自為災民施粥,在舒家落敗前,隻憑舒白身上的賢名,就已經是萬家求娶。
“夫人為何要選擇我。”虞策之執拗地問。
舒白眼底染上清淺的笑意,那并不是對一個人該有的笑,更像是看一隻合乎心意卻又不那麼好馴養的貓兒,她在想要怎麼哄貓兒高興,又不能讓貓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
“因為你很像我。”舒白輕聲回答,“很像一個被事事束縛的我。”
舒白少時受家中禮教約束,後來舒家敗落,霍家雖成了她一時的避風處,但家宅婦德,霍耀風的冷待和霍家的刁難又将她困在牢籠之中,舒白不想相夫教子,成為連名姓都沒有的霍家婦,克己複禮又有所求的微寒學子,在某種方面處境和她确有幾分相似。
當然不僅是因為這個,更多的是因為她早看出謝拾自薦不是為霍家而來,雖然不知道對方目的為何,但送到眼前的可用之人,哪怕别有居心,她也沒有不用的道理。
選擇謝拾,舒白隻是順水推舟。
舒白的回答雖然敷衍,但勉強安了虞策之的心。
虞策之目光灼灼,忍不出再次試探,“夫人這樣做,是想要自立門戶嗎,夫人鐵了心要和霍侍郎乃至霍家為敵。”
“我說過,怕就不要來。”舒白沒有從正面回答。
虞策之攥着舒白手腕的手緊了許多,“謝拾不怕,江太後執政時,霍家魚肉鄉裡,我家中深受霍家迫害,若非早年無意中受過夫人恩惠,謝某絕不願踏入霍家門楣半步。”
他一眨不眨望着她,微微低頭,挺拔的鼻梁和她隻有咫尺的距離。
“謝拾願追随夫人。”
下一刻,舒白反手掙脫,兩人位置反轉,舒白勾着他的脖頸看了半晌,倏然起身。
“夫人?”虞策之臉上露出迷茫。
舒白握住他的手腕,趁着他沒有防備,又将他帶到古琴前坐下。
“既然日後要入仕,君子六藝缺一不可,彈琴,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