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上的賓客們聽不到這邊刻意壓低的談話,卻都意識到了主家的不尋常,各個伸着脖子往這邊張望,有好事者已經在台下竊竊私語起來。
春日裡微風和煦,舒白卻覺得那風凜冽寒涼,令她如墜冰窖。
舒白的目光霎時冷下來,一眨不眨盯着霍耀風,像是重新認識他一般。
她沉沉道:“這是母親的意思,也是你的意思,對嗎?”
霍耀風瞳孔微縮,袖下雙手攥緊,他雙目通紅倏然看向霍母,“母親,我不能娶阮月秋。”
霍母額頭青筋一跳,壓着嗓子厲聲說:“你說什麼胡話,昨晚我和你父親怎麼同你說的。”
“霍家的地位和聲望就那麼重要嗎!”霍耀風咬牙反問。
“霍耀風。”霍母語氣警告,臉上已有怒色。
霍耀風的表情更加不忿,卻到底有所顧忌,不敢再說什麼。
舒白站在他身側,冷眼旁觀母子争執的戲碼,深覺疲倦,不經意側頭,偏偏好巧不巧,看見原本怯生生的少女正戲谑地看着霍家母子。
似是察覺到舒白的視線,阮月秋僵了下,轉瞬望向别處。
舒白微微蹙眉,壓下心中怪異之感。
她無心吸引滿堂賓客的注目,平白看自己的笑話,便開口打斷霍家母子的争執,“阮姑娘月前護駕有功,陛下當着滿朝文武誇贊阮姑娘是女中英傑,阮家也是朝中官宦大族,倘若郎情妾意,嫁入霍家也沒什麼不好。”
霍耀風熟知舒白心性,見她言辭中已經有明顯退讓,臉上不見喜色,反而白了,“不,我……”
“耀風,客人們都還看着。”霍母打斷霍耀風,開口提醒。
世家大族十分注重體面,今日這樣一鬧,哪怕台下賓客聽不見四人交談,也能猜出個十之七八,霍耀風知道其中利害,不甘地咽下口中的話。
他轉身拉住舒白的手,隐忍道:“我們相識多年,你知道我的心一直在你這裡,我不會娶阮月秋的,今天客人都在,等我應付完客人,我就給你一個解釋,不要厭惡我好不好。”
舒白靜靜凝視霍耀風真摯的雙眼,半晌她扯了扯唇角,“好,我等你一個解釋,這是我最後一次等你。”
“……好。”霍耀風抿唇。
事已至此,舒白無意在這個‘為自己舉辦’的筵席上久留,她深深看了霍耀風一眼,心中隻餘失望和隐隐的解脫。
她提起裙擺,在賓客或疑惑或好奇的視線下離席。
身後寂靜無聲,舒白站定在霍耀風視野看不到的地方,她攥緊雙手,聽着筵席那邊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舒白聽了許久,臉上沒什麼表情。
身後一直跟着的侍女偷觑着她,嗫嚅開口:“少爺這事做得實在不地道,但少爺看上去也是被逼的,霍家水深,少夫人……”
“我口渴了,你去拿壺好酒來。”舒白輕輕打斷侍女勸解的話。
“酒?”侍女怔了下,“霍家家規是不準女眷飲酒的。”
舒白沒說什麼,隻是淡淡瞥向侍女,侍女讷讷垂下頭,道:“是。”
侍女很快端着酒壺過來,舒白拒絕侍女為她斟酒,反而揮手把身邊的人都打發走。
她棄掉酒杯,拿着酒壺獨自走遠。
霍府後院占地極大,舒白一邊飲酒,一邊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等走到庭院出的石橋上,她面頰泛熱,醉意明顯。
偏偏她恍若未覺,仰頭将壺中酒飲完,随手将壺擲入流水中,池魚受到驚擾,四散逃離。
驚慌失措的遊魚引得舒白牽起唇角,冷面短暫消融。
她摘下頭上的步搖珠花,随手扔在地上,又嫌棄地伸腳将它們踹遠。
嫁入霍府本就是權宜之計,霍耀風用榮華富貴和虛假的愛情迷惑她,但今日她也該醒了。
霍家是牢籠,她怎麼能把牢籠當成久留之地。
為了那點對霍耀風的所謂愛意,将自己變成克己複禮的提線木偶已經夠可笑了,如今又遭封背叛……
舒白臉上露出些許厭惡。
池魚似是注意到岸邊有人靠近,紛紛迫切的湊過來,張着嘴巴,滿含期待地等着岸上人投食。
舒白看了半晌,惡劣的心思上來,她踩着石墩俯下身來,裝作投喂魚食的樣子。
酒意上頭,她沒有注意到腳下濕滑,一個重心不穩,身子歪斜,眼看就要落入清淺的水中。
“夫人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