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酬盯着姬花青,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不會照你說的做。”
姬花青怒視着呼延酬,突然,她笑了,隻見她湊到呼延酬耳邊道:“難道我會照你說的做?也不是不可以,在臨薊城郊那座破廟中時,你好溫柔,你也對我這麼溫柔一下嘛,你若對我這麼溫柔一下,說不定我就答應照你說的做啦,不僅如此,我還能答應你一些别的呢。”
聽姬花青提起這茬,呼延酬手指一顫,他看向姬花青,眼神直欲噬人。
姬花青知道裴秉延現在還沒從水南的那場绮夢中走出來,而這一年中他遷怒于自己的行為也早讓姬花青不滿,這時二人矛盾爆發,便說了出來。
呼延酬瞪着姬花青咬牙一字一字道:“謝了,我無、福、消、受。”
這個氣氛壓抑恐怖得讓覃七霄終于受不了了,他趕緊道:“别吵了别吵了,勁兒往一處使,往一處使啊!”他怕自己再不出來阻止,姬花青和呼延酬能先跟自己人打起來。
就在這時,忽然聞得一陣嘈雜之聲從山上傳來,玄同教衆人皆是一驚,忙往山上看去,隻見一大群人從山上沖下來。
他們竟自己從寨中出來了!
郗鴻杳、花道人、冉蘇眉、邬襄忙率玄同教衆上前堵截,然而這些從山上沖下來的人似乎并不想和玄同教的人交手,而是隻顧逃跑。對面人數極多,玄同教的人難免左支右绌,堵住了這邊那邊就生出了缺口,并且從穿着來看根本分不清這些從山上沖下來的人的身份,看來他們要抓的人正是想要利用這一點逃出生天。
而即使是在這種時候,姬花青和呼延酬仍隻看着對方。兩人的理智都清楚眼下不是内讧的時候,但一時的情緒占了上風,二人都覺得必須在此時徹底壓過對方,否則誰都咽不下這口氣,除此之外什麼也顧不上了。
兩個人心中都想,反正有玄同教其他人在,在人群中抓住一個人應當不難。但就是因為少了兩個人,少了兩個武功高強的主力,因為姬花青和呼延酬二人的缺席,導緻了他們此行唯一目标的成功逃亡。
帶着任務失敗的消息回到總壇後,康忱守從其他人模糊的言語中推測出了問題大概出在呼延酬和姬花青身上,之後再單獨找花道人一問,花道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顯出為難的神色,最終還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全部跟康忱守說了。
這日雁磐山上幾名玄同教徒聚在一起閑聊,一名玄同教徒道:“所以這次左使和右使一起出馬,任務竟還會失敗?”
另一人道:“聽說就是因為他倆任務才失敗。”
“這不得受罰?說起來他倆人呢?”
“已經在受罰的路上了,教主點他們倆,單獨找他們問話呢。”
七星樓中,康忱守垂手站在一邊,姬花青和呼延酬并排站着,大氣不出一聲。兩人正前方,一個修長的身影背對他們站着。
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
蓦地,那人開口道:“呼延酬,姬花青,你們兩個吵完了嗎?”語氣平靜,聽不出說話之人的喜怒,這句話本身也算不上多麼嚴厲,在場之人卻都感到頭上威壓重若千斤。
二人沒有回答。
穆禾轉過身來,看着呼延酬和姬花青。
沉默片刻後,穆禾道:“辦不好事就不要辦了。因為一時口角之争,壞了我教大事。你二人各自減去半年俸祿,呼延酬,訟、巽、艮、小畜、大有那幾個分壇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他看向康忱守,“交給鹿懷甫。”康忱守朝穆禾恭敬颔首,穆禾又道:“姬花青,一會離開後去院牆那站兩個時辰。你們二人都記住,下不為例。”
姬花青和呼延酬同時拱手道:“是,教主。”
穆禾看向窗外:“那麼現在就來想一下要怎麼處理殘局吧。”
康忱守、姬花青、呼延酬各自說了自己的想法後,穆禾道:“忱守留下,你們兩個先下去吧。”
姬花青和呼延酬道:“是。”
姬花青既是穆禾的下屬,也是他的弟子,所以被罰面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這也不是姬花青第一次被罰面壁。
她從下午站到了天黑。夜幕中,姬花青閉目靜靜立在那裡,忽然,身後有細微的動靜傳進她的耳中。
姬花青眼皮略擡,她不能回頭,于是隻把眸子向旁邊轉去,道:“何事?”
姬花青不知道身後的人是誰,但這是在玄同教内,來人隻可能是教裡的人。
郗鴻杳的聲音傳來:“右使,呃……”
北護法郗鴻杳總管水西北部的分壇和事務,而每天從水西各處送來雁磐山的情報都歸右使姬花青統合整理。剛好郗鴻杳有重要的情報要來上報姬花青,但此時姬花青正在受罰,郗鴻杳不欲在上司境遇尴尬時露面,然而這情報又比較緊急,于是在姬花青身後猶疑不決,正躊躇不定時,卻先被姬花青發現了。
姬花青道:“說吧。”
郗鴻杳道:“是。”随後将情報說給姬花青。
姬花青聽郗鴻杳彙報時,全程都對着牆壁,但她的眼神立即變得認真起來,她在聚精會神聽着郗鴻杳的彙報。
彙報完後,郗鴻杳告辭。等人離開後,姬花青擡頭望向牆壁上方。
随後的日子裡,教衆閑聊,說起這次左右使的事——
“最後怎麼處理的?”
“各打五十大闆,一個罰俸交權,一個罰俸面壁。”
這件事之後,姬花青和呼延酬在教中似乎有意相互避開。而再是一年後,姬花青叛離玄同教,又過了一兩年,呼延酬被派去長駐水南臨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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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花青的目光落在呼延酬的槍上。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把那穗子系在槍上。姬花青記得那是他們第一次到臨薊時呼延酬就系上的。
姬花青本以為八年前朱鏡離在父親和呼延酬之間選擇了前者後兩個人就結束了,沒想到這二人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
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昨晚姬花青和呼延酬在臨薊城郊的樹林裡差點相撞,隻因多年未見各懷心事,且二人擦身而過不過匆匆一瞬,再加之夜色沉郁,所以二人都沒有認出對方。
而朱鏡離前來藥鋪尋找丈夫,在遠處第一眼就認出了姬花青,她對玄同教諸人福了一禮後,又對姬花青點頭笑了笑。
姬花青對朱鏡離亦點頭一笑,對朱鏡離和呼延酬夫妻二人道:“這麼些年過去,沒想到你們已為人父母,可是二位容色依舊,風采不減當年。”話語裡似含有無限感慨。
覃七霄驚訝睜眼對呼延酬道:“什麼……呼延大哥,你成親了?這是……嫂子?”他這句話,其實是在場其他人共同的疑問,郗鴻杳、冉蘇眉、邬襄、花道人、甯元元都不住往朱鏡離那邊看,眼裡滿是好奇之色。
呼延酬點頭道:“是啊。”他看向花道人,道:“花道兄應當是見過的。”又複對覃七霄道:“七霄你也是見過的,就是之前來臨薊那次,隻不過那時候你太小,可能記不得了。”他抱着孩子,對朱鏡離笑道:“你可知這位小兄弟是誰?”
朱鏡離捂嘴笑道:“聽你這麼說我就知道了,就是那位七霄小朋友麼?都長這麼大了,那會長得就乖,現在大了是帥!”
呼延酬下巴朝雨馀涼點了一下,道:“這位小兄弟是誰?”在場之人中,隻有雨馀涼他不認得。
雨馀涼之前聽姬花青說眼前這個帶有胡人長相的高大男子就是玄同教左使,他回想起之前姬花青對玄同教左使的評價,方才親眼目睹姬花青先是二話不說就刀劍齊出與呼延酬拼鬥,之後二人又說不打了就停手,正自思考二人關系時,聽見話題突然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一愣。
姬花青略微一頓,道:“這是我徒弟。”既然玄同教諸人已認定雨馀涼是她徒弟,她也不好在這時又說不是,隻好将錯就錯下去。
呼延酬笑了一聲,道:“你還會收徒?說起來這幾年你去哪了?”
姬花青沒有直接回答呼延酬的問題,隻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朱鏡離看了一眼呼延酬,道:“難道你和諸位朋友就這樣在大街上說話?不請到家裡來坐坐麼?”
呼延酬笑了,看着朱鏡離道:“夫人說的是,還是你周到。”他擡頭望向玄同教諸人,道:“如不嫌棄,就請各位到寒舍一叙,喝上一盅熱茶如何?”
玄同教諸人本就要與呼延酬商讨教中的事,而大街上也确實不是說話的地方,既然呼延酬夫婦盛情邀請,也就欣然答應了。
但姬花青如今并不是玄同教的人。
姬花青想,郗鴻杳等人到呼延酬家去,多半是要商讨教内事務,先不說呼延酬似乎并沒有邀請自己,以自己現在身份去肯定是不合适的。
但她有問題要問呼延酬,既然呼延酬已經來到臨薊數年,期間又與朱鏡離結為了夫妻,雖然不知道朱鏡離的父親是怎麼答應的,又或者根本就沒答應,反正,朱鏡離與白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毋庸置疑。她要找到金玉霜,說不定可以從這對夫婦身上尋得線索。
既然如此,她便之後找個時間單獨去找呼延酬朱鏡離夫婦。
姬花青正盤算着,呼延酬突然看向姬花青和雨馀涼,道:“你和這位雨兄弟也來吧。”
呼延酬能對她說出這話倒是出乎姬花青的意料,呼延酬就是這樣,總是在讓人對他的印象差到極點時做出一些讓人對他的看法改善的事。
但是……姬花青看向玄同教諸人,他們怕是不方便。
呼延酬道:“沒關系,等我們要說事的時候你提前走就行了。”
既然呼延酬都這麼說了,姬花青點頭道:“那就叨擾了。”說着攜雨馀涼一同跟上了衆人。
自從呼延酬十分坦然地告訴衆人他已經有妻子後,姬花青便注意到甯元元的眼眶紅了,她又想起之前康容兒聽鹿懷甫提起呼延酬時的表情,心想,呼延酬一聲不吭地就成了親,這下可不止一個人心碎,她看向呼延酬的背影,心道:“你還真是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