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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臉皮白淨、書生模樣的男子來到瑚莊地牢,地牢的鑰匙被他繞在手指上轉得飛起。
經曆了之前的惡戰,地牢中很多地方都損毀了,還沒來得及修整。這名男子一會高高擡起腿,一會又是一跳,頑童一般跨過那些坍塌下來的碎石塊,不一會來到了關押巴琅的牢房前。
巴琅靜靜坐在一間牢房中,他的眼睛被散下來的額發擋住,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那名書生模樣的男子先隔着牢門左右斜身,歪頭側頸,好好觀察了一會關在裡面的巴琅,随後道:“你當初說,無涯派的人,被你們巴氏的誅仇指打中,不僅永不能再用出武功,後半輩子也隻能是殘廢一個,不僅武人生涯就此結束,連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也難。可我看那姬花青,怎麼還生龍活虎?”
他往前湊近了點,将一隻手放在嘴邊,用說悄悄話一般的氣聲道:“你那誅仇指是不是時靈時不靈啊?”
巴琅終于開口了,道:“少說風涼話。”他頓了頓,道:“寇傳維是個廢物,野心卻大得很,跟他合作,當真是一步臭棋。”
牢房外那白面男子嘻嘻嘻地笑了,道:“我早說過,對于你要獵捕的那些人,别以為有了誅仇指作倚仗就可以毫無顧忌地上去和人拼。誅仇指說白了,也就是你祖宗知道無涯派的人難殺,才費勁花心思想出這麼一招來,雖然說起來是專門克制無涯派内功的絕招,可若是打不中人家,或是打中之後人家還能恢複,又有什麼用呢?”
巴琅道:“你到這來,不是專門來看我笑話的吧?還是說,一會被人發現了,你想親自會會姬花青?”
白面男子道:“你這話說的,我的主業是煉藥,又不是打架,那姬花青連您這樣的高手都招架不住,我一個文弱藥師,哪敢去跟她碰一碰啊?”他頓了頓,道:“一會出去,我給你引見一個人,他對無涯派也是深仇大恨,而你的能力正是他需要的,他也可以提供你需要的東西,我相信你們一定能相互成為對方的臂助。”
巴琅對白面男子這番話不置可否,過了一會道:“隻是我想不通一件事。”
白面男子一邊用鑰匙開鎖一邊道:“什麼事?”
巴琅道:“那個姬花青是魔教教主之徒,可如今的魔教教主康忱守身上的武功卻不是無涯派一脈,并且六年前也不知是何原因,姬花青要叛出魔教。她身上的無涯派武功已經很到了一定火候,能到這種程度,絕不是隻看了幾篇無涯派武功殘頁能做到的,那個真正教她武功的人,究竟是誰?”
白面男子道:“這不是巧了?我帶你出去後要見的那個人,或許剛好可以解答你的這些疑惑。”
巴琅這時終于對白面男子說的那人産生興趣了,道:“那人是誰?”
白面男子道:“你出去就知道了。”說着将牢門一推,對巴琅比了個“請”的姿勢。
巴琅見白面男子從進地牢時就一直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又似乎對自己被關在瑚莊地牢感到幸災樂禍,于是道:“你在水南這樣胡攪一氣,你們方家也甘心在一邊看着?”
白面男子本來從進地牢開始臉上就挂着微笑,此刻笑容卻突然從他臉上斂去了,隻聽他冷然道:“方家早跟我沒半點關系了,若他們着人來抓我回去,來一個我殺一個。”
巴琅啧了一聲,道:“方長茂,你好冷血。”他又道:“你那個姓葉的小外甥呢,若來的是他,你也将他殺了嗎?”
此刻巴琅已從牢裡出來,跟在白面男子方長茂身後,兩人一同向地牢外走去,巴琅無法看到方長茂的表情,隻聽方長茂道:“無論是誰,我都不會留情。”
過了一會,巴琅道:“所以家人都還活着也并不一定比我這種全家死光孤身一人的好。有些家人,還不如死了呢。”
又過了一會,巴琅又道:“我們就這樣直接出去嗎?地牢門口應該有守衛吧?說起來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方長茂道:“已經全部被我藥倒了。這迷藥我前不久才調制出來,無色無味,藥力極強,正好試驗一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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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宴過後,姬花青和雨馀涼離開瑚莊,而因為瑚莊是玄同教在水南的秘密據點,如今邊潇這個新莊主上任,覃七霄和尹敕還有很多事要跟邊潇接洽,便仍要留在瑚莊一陣子。
覃七霄道:“花青姐,你不留下來和我們一起解決剩下的事嗎?”
姬花青和尹敕幾乎異口同聲道:“我不是玄同教的人啊。”“她又不是我教的人!”
與瑚莊諸人辭别後,雨馀涼與姬花青走在路上,姬花青突然道:“馀涼,之前我和寇傳維、巴琅他們在地牢時,你怎麼也出現在那裡?”
雨馀涼聽姬花青問起這茬,一時語塞,道了個“我……”之後就說不下去了。
姬花青繼續道:“看寇傳維的反應,他對邊潇小兄弟出現在那也感到意外,你們背着我們,暗中在謀劃什麼事情?”
原來在地牢時,雨馀涼的出現就讓姬花青感到了不對,隻是當時情形緊張,姬花青沒機會多問雨馀涼,如今一切告一段落,姬花青秋後算賬,開始诘問起雨馀涼來。
雨馀涼隻得把先前他的心路曆程,以及和邊潇私下的決定都跟姬花青說了。
姬花青沉默不語。
雨馀涼覺得她沉默起來是最可怕的。
正當雨馀涼猶豫要不要說些什麼時,姬花青先開口了:“我答應教你武功那天說什麼來?你當時對我尊敬,要叫我師父,說不定過段時間就想着怎麼擺脫我了。說得一點不錯吧?我跟你同行數月,你竟這麼容易就違逆我,在我背後搞小動作。”
在這件事上,雨馀涼本就覺得後悔,此刻更是感到有些慚愧,道:“花青前輩,我不是……”
姬花青道:“好了,也是我沒有将真正的想法告訴你,都過去了。”她看向前方,道:“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臨薊。”
雨馀涼聽姬花青這麼說,也望向遠方,神色一下變得凝重起來。
這麼快,就已經到了臨薊了,他覺得自己似乎還沒準備好迎接将要面對的一切。畢竟數月前,他還隻是個連谷州府都沒怎麼離開過的邊緣小門派的邊緣弟子。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以後隻會離武林越來越遠,沒想到到了如今,他卻愈來愈深地卷入江湖的漩渦中。
他能在這裡找到自己身世的答案嗎?如今長命鎖也回到了他身上,隻是到了臨薊城後,他首先要從何處找起呢?
他在江湖上沒有人脈,同時他記得雨休跟他說的,打探的時候要小心,更何況,他還沒開始尋找自己的身世,自己的長命鎖就已然成了衆人競相争奪的目标。
假設,假設他在臨薊城沒能找到自己的身世,又該何去何從?
雨馀涼擡起頭來,仰望天空,在他頭頂上方有老鷹飛過,雄鷹振翅,倏忽之間,那鷹就已成了遠方的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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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鷹在天空盤旋,最終落在石壁上伸出的一根枯木上。
石壁下方好大一片空地,這一日的天氣十分晴朗,藍色的天,橘黃色的土地,這片地方充斥着強烈鮮明的色彩。落在枯枝上的老鷹,鷹眼中倒映着空地,空地之間,一個人躺在那裡,身上橫七豎八地插滿了箭矢。
這人已然斷氣。
突然有條腿伸出,一腳踩在已被箭射成篩子的屍體上,這隻腳的主人一手拿着弓,一邊道:“把這個解決了,應該就沒有監視的人了。”他沉默半晌,喃喃道:“衛氏的人,來得好快……”
這手握弓箭的人不是自言自語,在離他十數尺遠處,還站着一人,那人道:“到了水南還擔心有人認出你?”
原來拿弓背箭的這人,臉上戴着面具,頭上戴着頭套,身着樣式簡單的交領衣衫,袖角褲腳都紮緊,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連是男是女都辨認不出。
他将弓重新挂回背上,被面具覆蓋的臉轉向跟他說話的人,道:“這可難說。另外,你這副打扮,說我,很沒說服力。”他的面具沒有形狀,沒有樣式,就是一個全白的橢圓,被這樣一張臉向着,很少有人不會覺得不自在。
而跟拿弓之人說話的那人,身量甚高,雖用黑色鬥篷裹住全身,頭上也帶着兜帽,讓人看不真切他的相貌,但他身姿挺拔,聲音也是極好聽磁性的男聲,跟拿弓那人相比,倒是少了很多詭異感。
身披黑色鬥篷的人道:“這次玄同教也派了人來,看見我們在一起的人自然越少越好。倒是你,如今已是六月了,這樣穿不熱嗎?就算讓人知道九歌的雲中君是……”
背弓那人打斷他:“各人有各人的憂心。”
身披黑色鬥篷的人默了默,道:“少主這次派了哪些人來臨薊?”
背弓戴面具的人道:“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還有我。若不是大司命少司命已死,他們也會來。”他想起了什麼,又道:“東皇太一也來了。”
身披黑色鬥篷的人道:“是麼。”加上他這個東君,九歌這次是傾巢出動。
一旁還站着兩匹馬,兩人将身上滿是箭孔的屍體留在原地,各自跨上一匹馬,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