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花青正準備朝蠱鼎的所在殺出一條路來,忽然聽見魚晚衣一聲驚呼,隻見一抹黑影迅捷無比地從一旁閃出,那黑影手起刀落,手中鬼頭刀直直就朝魚晚衣劈去。魚晚衣心裡産生想法前,身體就已經做出了反應,一揚手,鋼刺上挺,與鬼頭刀相接,兩柄兵刃剛一相碰,魚晚衣就驚覺對方内力不弱。
這永夜鎮的蠱毒傀儡雖然會主動攻擊人,但他們生前都是不會武的普通人,就算變得張牙舞爪兇狠暴戾,對會武之人來說威脅也十分有限。魚晚衣先前交手的都是由不會武功的鎮民、客商變成的蠱毒傀儡,此刻突然來了一個身懷内力且内力還比一般習武之人渾厚的,魚晚衣先是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黑影就陡然變招,鬼頭刀順勢向下,削向魚晚衣軀幹。
邢勘見狀,當即就要過去相救,奈何數不清的蠱毒傀儡擋在他與魚晚衣之間,邢勘正自焦急,欲強行沖破“人群”趕去魚晚衣身邊,卻見雨馀涼斜刺裡奔出,刀尖對準那黑影的腦袋刺去,那黑影察覺頭側動靜,立即将頭轉向雨馀涼。
雨馀涼看清它臉後,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見它與雨馀涼之前見過的其他所有蠱毒傀儡都不同,後者雖然膚色發绀,黑紫色的血管從皮膚下浮現,但其他方面與活人差别不大。而這使鬼頭刀的……不知是什麼東西,半張臉盡皆腐爛,另外半張臉雖然能看但十分浮腫,也好不到哪裡去,完全腐爛的那半邊臉凹陷的眼眶裡黑洞洞的,什麼都沒有,且他身上腐爛的部位似乎還延續到身上穿着的衣物之下,實在是又惡心又詭異。
姬花青幾乎與雨馀涼同時看清這黑影的面貌,她先是心驚,随後心中一動,想到阿翠講的故事裡,那個被關氏父女救回随後恩将仇報的山賊,是被埋在土裡幾天後才詐屍。姬花青知道,并不是隻有活人才能被制成蠱毒傀儡,能讓人變成蠱毒傀儡的蠱蟲對于已經死去的人同樣有效果,這人顯是死去後過了一段時間才成了蠱毒傀儡,不僅如此,跟這鎮子裡其他蠱毒傀儡不同的是,此人還會武。
姬花青想,莫非這就是那名山賊,血手寨的當家?
那生前本是山賊的蠱毒傀儡見雨馀涼主動攻擊自己,當即丢下魚晚衣,轉身向雨馀涼撲去。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雨馀涼竟在兩招以内就敗下了陣來。并且姬花青、魚晚衣、邢勘都看出,雨馀涼不敵這山賊,不是因為他武功很差,而是因為對方實在太強。
這山賊,武功頗有兩下子,怪不得阿翠說當年血手寨做盡惡事,江湖上的仁俠義士卻都拿他們沒有辦法,這位當家的武功,确實已在很多江湖人之上。
方才二人過招的兩合,先是那山賊攻出一招,雨馀涼本想拆解,但他看出那山賊這招看似随意攻來,實則暗含了八|九種變化和後着,雨馀涼性格謹慎,保險起見,隻得放棄拆解改為招架。長刀格住對方鬼頭刀後,雨馀涼立即出招,主動進攻,那山賊卻并不格擋,隻刀鋒斜揮,搶削雨馀涼手肘,雨馀涼眼見對方鏽迹斑斑的闊刀離自己手肘隻有一兩寸,忙縮手回擋,不想那山賊膂力甚大,雨馀涼長刀與對方鬼頭刀相觸,一股大力順着刀身直接将雨馀涼掀翻,雨馀涼站立不定,往後栽去,砰的一聲仰躺在地上。
那山賊随後撲将上來,将正準備起身的雨馀涼複又按倒在地,雨馀涼重重躺在地上,長刀也沒能握穩,脫手掉落。那山賊張口暴露出牙床,朝着後者的臉就咬去。
人變成蠱毒傀儡後大抵都會如此,不管生前是武林高手抑或半點武功不會,是善使拳掌還是擅長腿法,一旦接觸到活人,似乎都忘記了手腳的存在,直接就上嘴來咬。
雨馀涼将臉側開,堪堪躲過一咬,那山賊臉上疑似屍液的不明液體還在不斷往下淌着,雨馀涼雖避過了對方的牙齒,但還是眼睜睜看着那些散發着惡臭的液體還是一滴滴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但情勢萬分危急、生死存亡之際,雨馀涼也顧不得惡心不惡心,伸出雙手直接捧住山賊的頭使勁往後揿。
姬花青見狀,忙要過去相救,卻見一抹白色雲岚般的身影驟然閃至那山賊身後,對準其心髒的位置就刺去。
那山賊雖成了蠱毒傀儡,對外界感知的敏銳程度和反應速度卻不輸任何一個活人高手,隻略微側了側頭,見魚晚衣閃着青色冷光的三棱鋼刺沖自己過來後,便幹脆利落地從雨馀涼身上滾至一旁,中間沒有了那山賊,眼見三棱鋼刺就要刺中雨馀涼,偏偏魚晚衣這一刺又力大且快,已經無法收回,她發出一聲驚呼。好在雨馀涼跟随姬花青在江湖行走數月,中途也數次曆險,多少鍛煉出了一些反應能力,不再像當初在谷州刀派時那樣呆呆的了,當即抄起方才被按倒在地時掉落的長刀,擋住了魚晚衣的這一擊。
魚晚衣見雨馀涼擋下了自己這一刺,也是松了口氣。隻是方才沖出去的力道太大,驟然被截停,一個踉跄向前撲去,雨馀涼驚了一跳,連忙抽開刀刃,二人之間沒了東西阻隔,魚晚衣便撲倒在雨馀涼懷裡。雨馀涼才剛吸了口氣,一下就被魚晚衣全擠了出來。雨馀涼一邊咳一邊道:“魚姑娘,你沒事吧?”
魚晚衣趕緊從雨馀涼身上起來,連連道:“我沒事,我沒事。”方才她與雨馀涼的臉挨得極近,兩人刹那間氣息相接,魚晚衣突然想起之前在斂安城牆外,雨馀涼背她跳下城牆的事來,那一次,她也是整個人砸在了雨馀涼身上。
魚晚衣道:“雨少俠,你有沒有事?”
雨馀涼适才見到魚晚衣差點傷了自己時驚怕的表情,心裡一熱,道:“我沒事。”
剛才短短的時間内,魚晚衣和雨馀涼接連陷入險境,邢勘和姬花青本都打算去救,但魚晚衣和雨馀涼兩個人你救我我救你,在對方身陷危險時反應之迅速,令姬花青和邢勘都頗感到意外,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姬花青和邢勘各自解決掉一名蠱毒傀儡,同時一側身,二人眼神剛好無意間撞上了。
就意外程度來說,姬花青其實還好,先前在斂安時她已經注意到了這兩個小朋友之間的不尋常。長命鎖被魚晚衣奪走後,姬雨二人同行,有一回雨馀涼開口叫姬花青,竟脫口而出了“魚姑娘”三字,當時姬花青就笑了,戲谑道:“哎喲,對着我叫魚姑娘?”雨馀涼看到姬花青意味深長的表情,又羞又慚,羞的是自己對魚晚衣的小心思似乎被姬花青發現,慚的是隐含自己身世線索的長命鎖都被魚晚衣奪走了,自己卻還是無法忘情于她。
如果說姬花青對雨馀涼和魚晚衣之間的微妙關系還有些覺察,邢勘則完全蒙在鼓裡。
和邢勘對視,姬花青從邢勘的眼神裡看到了疑惑和詢問的意思。不過姬花青也隻是發現了一些稱不上是證據的蛛絲馬迹,這些蛛絲馬迹若有若無的,真要她說,她也說不清楚這兩人是怎麼回事。
姬花青移開了目光,她的建議是,邢勘直接去問魚晚衣。
不過,隻要還在這個鎮子一天,這些問題就都沒有意義。其他人的暧昧也好,主子交待的事也好,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也好,這些事的意義全部建立在鎮子之外的世界。
而永夜鎮是亡者的世界。
姬花青和邢勘對視後,兩人又不約而同看向雨魚二人,魚晚衣一手将雨馀涼拉起,一手舉着鋼刺留意随時可能攻來的蠱毒傀儡,結果看到分别站在兩處的邢勘和姬花青都看着自己和雨馀涼,突然大是窘迫,等雨馀涼站起,立即撒了手。
忽然,邢勘聽見耳後呼呼風響,魚晚衣也突然變了臉色,叫道:“邢大哥,後面!”
邢勘尚未回頭,就已左手将劍舉起,當的一聲,剛好擋住鬼頭刀的刀刃,原來這山賊避開魚晚衣那一刺後,又找上了邢勘。邢勘喝道:“來得正好!我也正要看你有幾斤幾兩。”二人翻來覆去過了二十來招後,邢勘漸感不支,隻覺此人生前功夫練得極是到家。他才剛解決那些鎮民,基本上是一劍一個,此時驟然對上高手,落差極大。恰好此時又有幾名蠱毒傀儡靠近邢勘,邢勘卻分不出神去對付它們,心中大呼不妙。正要叫魚晚衣過來幫忙,但聽得魚晚衣和雨馀涼數聲呼叱,又間雜兵刃破風之聲,便知他們也被敵人纏上。刀光劍光掩映間,邢勘依稀見到姬花青似已到了蠱鼎之旁,忙叫:“快把煙滅了!”“了”字隻說了一半,鬼頭刀刃便貼着他的臉削下來,差點把他鼻子削掉,一股帶着屍臭的涼意在他面前久久缭繞不去。邢勘強自定神,也左手使開劍法,勢要和這山賊拼命。
那山賊一把鬼頭刀運使得虎虎生風,刀路又詭秘難測,唰唰劃出如十字般交叉的兩刀後,下一刀又直取邢勘面門,邢勘側頭躲開,舉劍疾刺那山賊左脅下,那山賊收刀回擋,順勢蕩開邢勘劍刃,緊接着右腿踢出數腳,全是沖邢勘下盤而來,邢勘亦伸腿回踢。那山賊腳上動作不停,卻右手前掠,又送出一刀,邢勘對他這一手早就有所防範,也舉劍相迎。卻不知那山賊這回使的是什麼刀法,隻見它右手橫着向外一推,手腕翻轉,又向内劃,邢勘尚未瞧個明白,就見刀鋒已在距自己咽部一兩寸處,此時回劍抵擋已是萬萬來不及了,眼看就要遭割喉斷頸,忽聽咚的一聲巨響,那山賊的鬼頭刀刀刃本已貼在了邢勘的喉結上,然而那山賊卻似在一瞬之間被抽了筋骨,直直挺挺地撲倒在地。
方才那聲巨響的餘音還在空中回蕩,久久缭繞不去,就像寺廟裡的敲鐘聲一般,伴随着那山賊的鬼頭刀嗆啷落在地上的聲音,邢勘擡起頭來,見四周所有的蠱毒傀儡全部倒了下去,前一刻還無比喧鬧,現在一切歸于寂靜。
雨馀涼和魚晚衣正并肩對付蠱毒傀儡,雨馀涼一刀刺出,刀刃還未刺入一名蠱毒傀儡的心髒,那蠱毒傀儡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院落中央,姬花青站在蠱鼎旁,刀尖指地,而蠱鼎已經被從中間劈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