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屋内坐定了,木姜道:“那天跟蹤你的,除了這位姑娘,還有一個漢子。”
雨馀涼道:“就是那日在谷州府,将木前輩攔下來的漢子?”
木姜略微歪頭看向雨馀涼。
雨馀涼小心翼翼道:“他說,木前輩六年前斷了他的右小臂。”
木姜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雨馀涼一愣,道:“木前輩,那天我也在,你忘了?”
這回輪到木姜愣住了。過了一會,他才道:“哦……是嗎。”木姜不習慣記人臉,就連雨馀涼這種模樣俊俏的也記不住。那日他在谷州刀派全程又隻看着河伯說話,雖然目光有從雨馀涼臉上掃過,卻也沒有多少印象。
木姜道:“那你認識這位姑娘?”
雨馀涼道:“當日在谷州府,有過一面之緣。她……她對我甚是和氣。”
木姜微笑道:“原來如此。”
雨馀涼看着木姜意味深長的笑容,臉頰微微泛起了紅色,想解釋些什麼,卻又覺得越解釋越說不清,幹脆閉口一句話也不說。
木姜道:“她手臂上的傷是被利器劃的,這傷雖看着吓人,倒還不要緊。導緻她昏迷不醒的,是内傷。”木姜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個藥瓶,“這是醫治内傷的藥,你去給她服下。”
雨馀涼拿了藥,又回到自己房間,把藥給山鬼服了。木姜和雨馀涼各自在房間内休息一陣,這之後便去到大堂中吃午飯。
一樓二樓都有供客人用飯的大堂,一樓已經坐滿了人,雨馀涼和木姜便上到二樓。
二人來到二樓時,發現二樓大堂内也已經坐了很多人了。說話聲、杯筷碗盞相擊的聲音此起彼伏。雨馀涼和木姜挑了一張小桌對面坐下,不一時就有小二上來倒茶。
木姜這才看到大堂内柱子上懸挂着一塊木牌,上面用黑墨寫着:嚴禁打架鬥毆。
木姜看了,心裡覺得有點意思。
二人點了菜後,忽聽得旁邊一桌有個人大聲道:“谷州刀派?”
雨馀涼現在雖已和谷州刀派沒有關系了,乍聽到這四個字,身體還是下意識晃了晃。
大聲叫出“谷州刀派”四字的是個中年漢子,隻聽他繼續道:“沒聽說過。”
同桌另一個人道:“我聽說過,不怎麼樣,跟其他大的門派根本比不了。”
第三個人道:“所以這次唐掌門和鄭門主去那裡,簡直就是倒了大黴。先不說那門派根本就不值得他們千裡迢迢過去,去了還差點遭到殺身之禍,好在他們吉人自有天相,那歹人終究不敵逃走,現在兩位掌門已經在回臨薊的路上了。”
木姜心想,原來唐鄭二人并無性命之虞。那日他和夏篁相鬥,見唐奕才和鄭寶卿到來,便脫離戰局前去尋找雨氏爺孫,卻不想又在樹林中見到了夏篁。夏篁既然出現在那,那麼就代表他擺脫了唐鄭二人,隻是不知他是單純地逃了出來,還是順便把這兩位掌門都幹掉了。今日聽到這些江湖漢子談論,才知二人無事。
木姜舉起茶杯正待要飲,忽聽得樓梯口腳步聲響,他從杯沿後擡眼看去,隻見一夥人各攜兵刃進得大堂中來。這些人有男有女,俱是勁裝打扮,在幾張桌子前紛紛坐下,意态閑閑地将兵刃大剌剌放在桌上,發出喀锵啪嗒的聲音。
雨馀涼以前在谷州府從未見過這麼多江湖人士,不由得看得呆了,繼而又有些局促不安,朝斜靠在桌邊的自己的刀瞧了一眼。
其中一個高大年輕的漢子一拍桌,昂首叫道:“小二,怎麼還不來上茶?大爺不付你錢不成?”聲音極其洪亮。
店小二忙提着茶壺奔過去,一面口裡道:“來了客官!”
木姜隻是在這些人剛進門時看了他們兩眼,之後便沒再留意。恰在此時,他和雨馀涼點的菜也陸續上來了。
木姜問雨馀涼道:“你多少歲了?”
雨馀涼道一愣,道:“十七。”他不知道木姜為什麼要突然問他年齡。
木姜道:“那還在長身體,你多吃點。”
雨馀涼忙道:“木前輩,你也吃。”木姜聞言,報以一笑。
兩人吃菜時,那些之後進來的江湖人士在大聲談論。
與那高大年輕漢子同一桌,有一個體态神色看上去都十分萎靡的男人,身材單薄,約莫三十歲的樣子,隻聽他緩緩道:“聊以偲嚣張、心中不服也是很自然的事,畢竟他老子聊正赟當了近四十年的掌盟。聊正赟不僅威震水西,連我們水南也都忌他幾分,聊家當年聲勢多麼浩大,作為聊家的公子,有傲氣,看不起人,也正常。”
“掌盟”是水西武林“特産”,雨馀涼雖長在水南,也大概知道掌盟是怎麼一回事。
如今水西水東武林盟主的先祖衛寂霆是第一位武林盟主,之後武林三分,以邑豐江、仲邑江、睦山為界,水南、水西、水東分别有各自的武林盟主。而在兩百多年前,水西出現了掌盟,雖然盟主還存在,但人們都知道,很多事已經是掌盟全權決定,水西武林盟主成了擺設。在水西,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現在。
那萎靡男子又道:“隻可惜聊家小少爺遇上了一個同樣用鼻孔看人的主,如今的那位水西武林盟主衛大人,嘿嘿,聽說志向遠大着呢。”
那高大年輕漢子左手食指敲着桌子,道:“最可笑的是,衛堯覺和聊以偲是死對頭,誰都知道。偏生他們自己以為大家都不知道他們之間暗自較勁。”
與他們同一桌一個打扮幹練的女子道:“兩人不是還暗暗比賽看誰先把咱們水南收入囊中麼?哼,隻要将水南武林吞并,在水西就建立起了威望,如此一來,得到水西其他門派的肯定與推崇,成為水西武林真正的話事人也就輕而易舉了。”
那桌武林人士絮絮地談着,木姜突然對雨馀涼道:“等你學的差不多了,咱倆就各走各的。說起來你倒真是個練武的材料,這一個月以來,你進步的速度遠比我想的要快。”
雨馀涼乍然聽木姜說起兩人分道揚镳的話題,心裡有些空落落的,轉念又想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且二人本就是萍水相逢,也就強迫自己接受了。但他聽木姜誇贊自己,很是不好意思,道:“木前輩,你不必為了鼓勵我說這些話……”
木姜道:“我不會為了鼓勵别人而說假話。”
木姜發現雨馀涼有天賦的同時,也不由得想起自己從前四處找人習武時的經曆。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人家隻看了她一眼,就說:“你不得行,體質不适合練武。”然後叫下一個人上來。她紅着臉多問了幾句,那人就十分不耐煩了,皺眉揮手道:“哎呀……走走走,說了不得行。别人練一個月就能練明白的東西,你要練一年甚至幾年,收你作甚?你自己也練得惱火。”一番話徹底将她拒之門外。
正當木姜一邊吃飯一邊出神時,方才談話的那桌武林人士談着談着就談到了水南自己的形勢,那高大年輕漢子道:“鳳妹此言差矣,咱們自己的武林盟主,又有什麼本事了?換了姓聊的或姓衛的,說不定比現在還好些。”
他說這話時,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不遠處那桌,也就是一開始議論谷州刀派的那桌中年漢子,内功似乎也很了得,将他的這番話全部聽得一清二楚。一名中年漢子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小子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