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林淨硯推輪椅的人是老宅的管家。
他依舊穿着簡單便宜,笑起來很溫和,見了林淨濯也主動打招呼:“二弟。”
林淨濯這人很張揚,下車時手上就夾着一支燃了過半的煙。
聞言,遞去一眼,淡漠地上下打量對方,回答得倒是熱情:“大哥,中午好啊。”
如果不是他做事狠辣果決,任誰也看不出來,林家小少爺林淨濯是個天生壞種,前段時間還派人殺過自己的親大哥。
兩人一前一後進屋,古樸的宅院講究一個聚财佑興旺,一草一木都動不得。
這會正值晌午,林啟章在飯廳等兩個兒子。
林淨濯走在前頭,穿過垂拱門,一手插兜,夾煙的那隻手撩起簾子,低頭,吊兒郎當進去。
簾子嘩啦作響,碰撞出清脆的聲音,林啟章微微皺眉,正要訓話:“林淨——”
話剛冒出頭,簾子的聲兒沒了,隻見後面進來的林淨硯規矩地攏起又輕輕放下。
林淨濯坐下,摁滅煙蒂,笑看着林啟章,“老爸,叫我回來也就算了,怎麼還把大哥叫來了?”
老頭子手裡挂着一串佛珠,一顆顆撥着,吹胡子瞪眼道:“怎麼?叫回來吃個飯都不行了?!”
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面,誰也料不到前些日子還在劍拔弩張。
林淨硯不知道那些事,淡笑道:“以後我經常回來陪您吃飯。”
林淨濯嗤笑了一聲。
林啟章掃了眼小兒子,“你還好意思笑,你大哥可比你有孝心!”
話落,他對陳遠颔首。
陳遠立即安排傭人布菜。
一道道熱氣騰騰的家常菜擺上桌,全是兩個兒子愛吃的。
人到了林啟章這個年紀,沒多少歲數可活。年輕時女人多,生的兒女也多,叱咤風雲過後終究要謝幕。
如今,要的又不一樣了。
陳遠給老爺子倒了酒,林啟章端起酒杯,對兩個兒子說:“這頓飯,好好吃,一家人坐在一起就要像話。林淨濯,說的就是你!”
最後,又把矛頭對向小兒子。
林淨濯氣笑,手一伸,杯子碰過去,“行,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話落,他率先飲下一杯酒。
肅樸的飯廳雕梁畫棟,深紅蜜蠟的色調,在陽光照不進來的時候顯得格外死氣沉沉。
曾經,這裡也坐滿了人,充滿歡聲笑語。
父子三人用着餐,說話最多的還是林啟章和林淨硯。
林淨濯用筷子撥了撥面前的飯菜,眼神難掩挑剔。
這兩天,趙芷安天天給他下廚,胃口又養刁了。
一頓飯結束後,林啟章站起身,看着兩個兒子,這才說出今天的目的:“等會都回房間休息,後面我有事要跟你們說。”
林淨濯把玩打火機,聞言,勾唇,冷冷一笑。
這才是林啟章。
酷熱的暑夏已經來了,晌午後的陽光最毒,刺眼的光圈擴大又重疊,曬得人心煩意亂,躲在樹林裡的蟬叫個不停。
林淨濯聽得心煩,壓根沒休息,撈起煙盒和火機站在木窗前,抽着煙,眯眼望向外面的盎然綠意和金黃陽光。
敞開的窗戶從裡面拉上,冷氣襲卷整個茶室。陳遠扶着林淨硯從輪椅換到蒲團上。林啟章坐在他對面,左手是袅袅香爐,右手是一整套茶具。
“新得的極品好茶,嘗嘗。”
林啟章給大兒子添了一杯。
林淨硯先是看茶,再聞香,最後品茗,淡笑道:“色澤鮮濃,葉芽細嫩完整,回味清雅,确實是好茶。爸,你從哪得來的?”
“還是你會品,不像你弟弟,這種好茶給他喝,那就是糟蹋了。”林啟章臉上挂笑,又給他添了一杯,“你要喜歡,待會就帶些走。”
林淨硯雙手接茶,“謝謝爸。”
“你我父子,談這些幹什麼?”林啟章吹了熱氣騰騰的茶湯,“淨硯,你今年二十八了,可有喜歡的女孩子?”
他淡定地飲茶。
林淨硯喝茶的動作一頓,如實道:“沒有。”
“想過成家嗎?”
“未曾想過。”
林啟章放下茶盞,拿起桌上的手串,一顆顆撥着,“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考慮結婚的事。既然你沒有喜歡的姑娘,那爸給你介紹一個,你要是鐘意就先試着交往,等時機成熟了便結婚吧。”
林淨硯卻笑道:“我這樣不是耽誤别人的一生嗎?”
“你這雙腿确實多有不便,但除此之外,并無其他不妥。再者我林家有錢有權有勢,待人嫁進來,隻需跟你好好在一起,其餘的想做什麼,随她去好了。”
林淨硯沉默。
“爸年紀大了,沒有幾年可活,希望能在走之前,看見你過得幸福。”林啟章歎氣,飲下杯中放涼的茶湯。
他也沒看林淨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靜谧了不知道多久。
最後,林淨硯問:“爸,你想給我介紹哪家的女孩?”
“我想你應該見過她了。”
林淨硯擱在腿上的手指微微一動,他看着林啟章沉穩卻不失精明的眼睛,“觀山寄月的老闆娘,姓趙,趙芷安,對嗎?”
“嗯。”
“可她跟二弟——”
“她跟你弟弟無緣,僅與你有緣。”林啟章說:“林家的擔子,總得落在一個人的身上。你太寬厚溫和,不如你弟弟心狠手辣,從小到大,我花了很多心思培養你弟弟,對他要求嚴苛,他不應該被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耽誤。你得成家,而他得立業,明白嗎?”
林淨硯望着林啟章,久久沒再說話,時至今日,他的父親仍在算計每個人。
林淨濯走進茶室,随意挑了個位置坐下,毫無規矩,也無用茶禮儀,甚至開門見山問:你又跟那個廢物說了什麼?剛看他一臉衰樣。”
他提起茶盞的蓋子,掃了眼茶湯,又重新蓋上,毫無興趣。
“把手拿開,别糟蹋我的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