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停舟漁翁收線般将目光收回,望了望前路,淡淡道:“這條路往前走是正廳,人多眼雜,且夜間有巡衛把守,我們須得繞路行之,且随我來。”
他并未再多過問有關于謝尋微的事,并非全然是不感興趣,而是心知此人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任憑她本領再高也難掀什麼風浪,況且縱使她當真要掀起什麼風浪,一劍殺之便是,眼下時間緊迫,他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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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沉沉壓在檐上,墨色的蒼穹罩得人喘不過氣。雨水斜打在窗下的階面上,發出連續不斷的噼啪聲響,院中的金銀二色鴛鴦藤也未能幸免,被紛紛打落在地。
驟風乍起,毫無征兆地将松雪齋靠南的窗子猛地推開了,銀竹潲進窗棂,霎時便将案上燭火濺滅了。
素紗帳内,女子驚坐而起,望着雨落之處臉色煞白,惶惶然張口喚道:“織雲--”
天色已晚,名喚織雲的小侍女本在葉秋棠睡着的時候也暗自眯了一會,忽地聽帳中人喚她,她才清醒過來,見内堂的燈熄了,她立時走上前,“小姐莫怕,想來是燈芯子長了,今夜風又大,您歇着,我給您點上,再剪剪便是。”
織雲走到窗邊,向兩側探出手去,正待将窗子關上,一擡頭,卻正對上一雙曜石般的眼眸。
“啊!”
小侍女猛地一哆嗦,縮回了手,驚叫聲還沒傳出廊下,唇關就被一團布堵住了。她轉過頭還想提醒葉秋棠,可惜已經晚了,一記手刀當即朝她頸後斜劈而下,她身形一晃,便倒在案上了。
“織雲!”
葉秋棠見狀霍地拉開帳幔,窗戶卻已經被來者關上了,豆型镫也被扶正,倏地重新點上了燭火,甚至他還在上面細心地扣上了一層防風燈罩。
她瞪大了眼,緊盯着來者的背影,覺得似乎有點熟悉。
下一瞬,葉停舟便轉過身,取下面罩,安撫道:“阿棠,别怕,是我。”
“哥哥。”
葉秋棠眼裡的情緒頓時由驚轉喜,可又轉念一想便自喜轉憂了,她來不及趿上鞋,便打着赤腳匆匆走上前,問道:“哥哥是怎麼回來的,父親不是派人在路上設法攔下你了嗎?你可有受傷?”
葉停舟道:“說來話長,待日後我慢慢講與你聽。我不曾受傷,倒是你,你可還好?聽府上人說你前兩日沖煞患了魇症。”
葉秋棠忙解釋道:“我無礙,不過是緩兵之計,權宜再三才出此下策,弄了這一出裝病的法子拖上幾日,讓哥哥擔心了。”
葉停舟這才擡首朝窗外道:“看來你說的是真的,既如此便進來吧。”
謝尋微這才輕聲推門,走進屋來,朝葉秋棠微微點了點頭。
“你是?”葉秋棠上下打量一番謝尋微,隻覺身形眼熟,樣貌卻不認識。
謝尋微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還貼着面具,故而摸出海棠玉環示與人,道:“葉小姐,那日龍華寺……”
“原來是你!”葉秋棠恍然大悟,掩唇低呼一聲,驚訝道:“你當真有本事混進來救我。自那日龍華寺回來,次日四海幫的人便按照禮節将納吉納征之事準備妥當,成箱的嫁妝擡進山莊,今日便有馬幫主親自上門請期,眼下正在‘文軒堂’--也就是我父親的書房商議此事,怕是過了今晚,連成親的日子就都定好了。”
葉秋棠每每言及此事便欲要垂淚,一雙杏眼頓時泛起點點晶瑩,惹人憐愛。
眼下她本不抱什麼希望,卻見謝尋微如約而來,心中自是不盡感激,她起身欲要施上一禮以作答謝,卻被葉停舟一擡手,堪堪攔下了。
“阿棠,你自小便沒主意,向來是爹說什麼你便照做什麼,從不忤逆長輩的意思,我知你秉性純良、心思單純,即便是父親要你嫁與四海幫這等婚姻大事,你也隻會忍氣吞聲、暗暗垂淚,斷不會貿然作此決定,铤而走險。”葉停舟伸手一指,道:“是不是此人同你說了什麼?”
葉秋棠聞言皺了皺眉,慌忙擺手道:“不......不是......”
謝尋微知他心存疑慮,平靜解釋道:“無利不往,是我與葉小姐說定了一筆交易,我才願助她擺脫這樁婚事。”
“哦?那閣下的條件呢?”
葉停舟挑了挑眉,好以整暇地看向她。
謝尋微正待借機問清楚問劍山莊的所在之處,卻聽見庭外有人腳步匆匆,直奔松雪齋而來。
情急之下不便多說,葉停舟與謝尋微當即交換了個眼神,葉停舟将織雲拖到葉秋棠的榻下,就此藏身,謝尋微則藏進了床幄帳幔裡面的被子中。
葉秋棠随意抓了抓鬓發,面上恢複成一副癡傻模樣,端坐在榻沿,幾乎是同時,對方便已到門前了。
門被“笃笃”叩響。
“小姐,奴婢進來了,老爺遣我來接您去看戲呢。”
謝尋微頓覺這聲音分外熟悉,忍不住隔着帳子偷偷看了一眼。
來者一身菖蒲紫褙子,下裳乃是一條玉色三裥裙。
--正是那位疏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