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烏篷船緩緩靠岸,一方園林便在視線内逐漸清晰起來,謝尋微趁率先下船的時間,擡頭看了看。
古書有雲,園地惟山林最勝。
溪谷山莊巧借山水,地勢或高或低、有峻有懸,白萍紅蓼間偶聞鶴唳莺語,岸芷汀蘭中可聽呦呦鹿鳴,山水自成一派野趣,不消複煩人事之工。到此園林便可涉門成趣,曉知前人隐士掃雲鋤月,并非一時之興也。
饒是謝尋微從前久居皇宮,見慣了玉階彤庭,亦為之而慨然。
幾人陸續下船,望着書之“溪谷”二字的門庭,皆是瞠目結舌。
李二登時眼前一亮,頓覺方才的憂慮霎時便蕩然無存了,他拉了拉李大,“哥,你看這匾額、這布景,好生氣派,就連這鹿,都不怕人的,你說這葉莊主得有多少銀錢,才能建這麼大一座莊子?”
李大望着山莊震驚歸震驚,倒是沒有表露出太多的羨豔之意來,還低聲和李二交代一番,“我們是來跳傩的,隻管跳傩便是,旁的一概與我們無幹。”
李二搖了搖頭,輕“啧”上一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轉頭對四娘道:“姐,你說呢?”
一旁的四娘正對着門樓旁的一池靜水自照,似乎根本沒聽李二的話,隻是頗為滿意地自顧自道:“這水真真清亮,将老娘的臉都照得沒褶了。”
藍衫侍女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冷冷提醒道:“夫人,這是‘圜池’,裡頭雖是引山泉活水,但平日裡是專門用來給山中動物們飲水的。”
四娘正挽了袖子,欲要撈上一捧淨臉,聽此一言連忙縮回手,面色尴尬地賠笑道:“我就想是試試這水溫。”
謝尋微的目光卻并未落在她二人身上,而是在那小池上停留了半晌,心裡暗暗将事情猜了個大概。
杏香跟越昭一前一後下了船,兩人一個背着樂器,一個背着刀槍劍戟,均是跳傩的時候要用到的器具。
杏香一下船便站在彭老大身後,她性子溫和内斂,本就寡言少語,一見了生人便更恨不得躲得遠遠的,避免與人産生什麼不必要的關聯。
越昭也并未過多感歎山莊園林之精妙,他抱臂站在樹下,似乎在閉目安神。
藍衫侍女上前,同門前左右兩位侍從打了個照面,一行幾人便跟在其身後進了山莊。
不時,一位侍女自園中走出,此人穿着與旁的藍衫侍女不同,而是通身菖蒲紫色的窄袖褙子,行走間隐約可見下裳乃是一件玉色三裥裙。此女并未佩劍,腰間僅以一條玉環绶壓住裙幅,使其舉止間盡顯柔美婀娜之态。
此人先是同藍衫侍女交代兩句,藍衫侍女便不再上前默默退至門外了。
而後她向衆人款款施上一禮,道:“莊主大人眼下尚在書房同幾位要客議事,命我先帶幾位好生歇息,晚些時候還要勞煩各位為我家小姐跳傩驅邪。”
彭老大一行這方知曉,原來今日之行是為葉小姐驅邪避祟,當即寒暄道:“敢問這位女掌事,不知尊府小姐眼下所在何處、情況如何啊?”
此話一出他便自覺不妥,縱是客套之詞亦不該過問葉小姐閨房所在,況且她與四海幫馬幫主已定下姻親,彭老大當即話鋒一轉:“我等鄉野村夫出身,行事多有莽撞,隻怕貿然入府會驚擾了葉小姐,這才有此一問,還望掌事勿怪。”
不料對方卻道:“無妨,來者是客,幾位不必客氣,稱我‘疏月’便好。幾位大人既然是為我家小姐魇症所來,自當了解情況一二。
疏月帶着一行人,邊走邊道:“我家小姐自龍華寺回來,便連日高燒不退,神智有些不清,常說些胡話,山莊大夫輪番來看,也沒瞧出個所以然,隻說是臨窗而睡、穿堂有風的緣故,故而挪到了山莊東側最為安靜的‘松雪齋’修養,時下尚在安睡之中。”
幾人依言同疏月略見一禮,彭老大這才松了口氣,又問道:“不知葉小姐此病症是因何而起?病有幾日?”
疏月又耐心地一一答道:“病因尚未可知,隻說是前些日沖煞沖着了,自她從龍華寺回來至今,病了約有三四日了。”
彭老大點了點頭,隻說葉小姐吉人天相定無大礙,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便不再多問。
為防身份叫人道破,謝尋微謹慎地走在一行末尾,靜靜聽着二人交談,并觀察着四周景物。葉秋棠眼下在山莊東側的松雪堂,那麼意味着她需要迅速找個合适的時機摸過去。
幾人行至“碧竹軒”前,有人匆匆而來,同疏月講了幾句,疏月隻言過一聲知道了,便将幾人請入軒内,而後方道:“勞您幾位在此稍等片刻,莊中忽有要事,我去去便回。”
不知是何要緊事,走時門竟沒關,黃昏日漸晚,空氣中捎來點泥土與草木混雜的雨訊,謝尋微望了望天色,正思量着,越昭卻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讓所有人聽見:“我方才有東西不慎遺落在來時路上了,不知可否勞煩您随我一同回去找找,天色漸晚,我不大識得來時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