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棠俯身叩拜,口念南無。
謝尋微這才恍然,原來自己藏身之處竟在月老泥像之後,何其荒誕,身在佛門,藏酒已是破戒,不想竟是藏到這裡來了嗎。
謝尋微無奈笑笑。
旦聽得葉秋棠念過南無之後自簽筒抽取一簽,怔忡一瞬,竟忍不住對着面前的泥像哭訴起來,這一哭訴不要緊,殊不知謝尋微藏身于月老像身後,竟聽出一樁大秘密。
原來這葉秋棠不但不願嫁與馬幫主為婦,而且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儀之人。依葉秋棠話中所述,此人姓樓名棄,長葉秋棠四歲,原是江陵府一商賈之子,士農工商,雖商賈之家居于最末,但這江陵樓家三代往上均是商賈,其家底可見豐厚。
原本樓葉兩家夫人便是舊識,故而葉小姐與這位樓公子自幼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結成姻親也算是門當戶對。怎料樓家一朝逢難,散盡家财,樓老爺同其夫人亦相繼離世,隻留下樓老太太與幼子樓棄相依為命。
自那以後,葉莊主便不再允許葉秋棠與樓棄往來,而此中二人心意卻不曾改變,葉秋棠與樓棄早就互換了定情信物,許下三生之約。而樓棄亦發憤圖強,挑燈夜讀,隻盼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待到功成名就之時再來溪谷山莊下定聘書。
然而樓棄自太初二十一年初春便遠赴建章趕考,如今已有兩載,頭一年二人還頻傳書信,可是不知怎的,自太初二十二年年末始,竟是杳無音信了。
葉秋棠又憂又怕,暗中派人打聽過幾次,均是無半點音訊,而樓老太太卻亦早就搬離江陵不知所向了。
江陵府到建章城山高水遠,便是平日裡她想出溪谷山莊,都要有侍從陪同方可,想要遠赴建章尋人實是天方夜譚。
日複一日,她飽受相思之苦,卻又無人可言,隻得在漫漫長夜憑欄望月,遙寄相思。
薄幸無良陳世美的故事謝尋微不是沒有聽過,況且京中世家纨绔子弟流連風月更是不少,隻是樓葉二人既無婚書又無聘禮,自然是算不得婚配,空口無憑,縱使是這樓公子真步了陳世美的後塵,葉秋棠亦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如今葉莊主又要将葉秋棠許配給馬幫主作夫人,葉秋棠早就知道樓家當年的覆滅有四海幫的手筆,且不說她與樓棄尚有一段前緣未了,單憑早年葉夫人病逝後,樓夫人一向将葉秋棠視如己出、倍加憐惜的恩情,葉秋棠的心中早将馬幫主及四海幫劃入仇人之列。要她嫁與仇人為婦,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樁姻親的。
謝尋微聽罷不由得長歎一聲,自泥像後徑直繞到葉秋棠面前。
葉秋棠哭的梨花帶雨、雨欺海棠,見這泥像後竟憑空走出個人來,當下兩腿一軟,跌坐在一方蒲團之上。
謝尋微當機立斷,不待她叫喊出聲便一手捂住了葉秋棠的嘴。
“葉小姐,我無意冒犯,還望你暫且不要出聲。”
葉秋棠攥着求來的竹簽,嗚咽一聲,兩行清淚簌簌地砸在謝尋微的手背上,她強忍住沒有再發出聲響,一雙浸水的杏目定定地看着謝尋微。
謝尋微瞥上一眼,隻見簽面書着兩行小字,乃是“子規半夜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她愣了愣,心知其定是因此而想起了樓公子,怪不得淚來得這樣快。
“葉小姐,恕我失禮,方才聽到了你的肺腑之言。”見其不欲叫喊,謝尋微便輕輕移開了手,道:“我知你同樓公子有諾在先,況且視四海幫為仇敵,自是不願嫁與馬幫主為妻,故而想了個主意,或能令小姐免遭這無妄之災。”
葉秋棠勉強止住顫抖,連帶着蒲團也往後挪了挪,警惕問道:“你是誰?緣何躲在泥像後偷聽,無利不往,你打的又是什麼主意?”
謝尋微道:“葉小姐穎悟,在下确有一事相求,不過待事成之後葉小姐再踐諾亦不作遲。”
葉秋棠遲疑一瞬,又道:“我要如何相信你?”
謝尋微立時自懷中摸出一塊血玉,示與其人,道:“在下乃問劍山莊劍侍,葉小姐當知此物乃是問劍山莊信物,而凡我山莊紅玉劍侍,下山需得隐姓埋名,輕易不可洩露身份,而此血玉一經示人,便代表着我将以身家性命換取的葉小姐的信任。”
葉秋棠取出香帕,小心接過血玉,仔細打量了一番,方又遞還回去,半信半疑道:“問劍山莊紅玉劍侍?這麼說你是兄長師門的人?不知你要如何救我?且先說來聽聽。”
謝尋微将血玉重新收好,道:“需得小姐先帶我進入溪谷山莊以作籌謀,待到成婚當日,我可替小姐出嫁。”
葉秋棠大駭,驚道:“替嫁?倘若叫爹爹知曉,定要打斷我的雙腿。況且此事涉及溪谷山莊和四海幫兩方利益,個中複雜不言而喻,你若沒有萬全之策,我斷然不能冒此風險。”她沉吟半晌,又道:“替嫁終歸不是良策,一經發現必将釀成大禍,或許你可有法子将婚期拖到我兄長回來之後?待到兄長回府我們再從長計議可好。”
謝尋微道:“既如此,葉小姐隻消稱病不出拖上些時日即可。”
葉秋棠道:“此計不成,我溪谷山莊的醫者均是自家重金聘請,常年在我山莊内的藥堂坐診,屆時爹爹定會差人為我診治。”
溪谷山莊作為江陵赫赫有名的茶莊,底下自然有龐大的人員組成,故此有專門的坐堂醫并不奇怪,隻是如此一來稱病拖延便成了難事,山莊的醫者自然聽命于葉莊主,況且這等欺上瞞下之事斷不會有人願意幫忙。而尋常山谷之外的遊醫又無法以行醫的名義進入山谷,謝尋微思慮再三,想出了個法子。
“倘若葉小姐得的并非尋常病症,而是陰邪之物作祟導緻的魇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