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尋微彎了彎唇角。
姜姝尤也噗嗤一聲大笑了起來。
小雀兒好似這才想起什麼,急忙從謝尋微腿上爬下,将餘下的糖塊重新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收回懷中。随即她兩手将嘴巴一捂,将豁牙的缺口擋得嚴嚴實實。扭頭朝姜姝尤哼的一聲道:“壞姐姐!壞姐姐!竟然嘲笑雀兒,再也不要理你了。”
姜姝尤笑着自袖中摸出一塊糖,彎腰遞過去,哄道:“好好好,是姐姐壞,是姐姐壞,小雀兒方才做的好,也可以獎勵一塊糖。”
得了糖的孩子霎時便又歡悅起來,蹦蹦跳跳往門外去了。
姜姝尤将謝尋微的傷口重新包紮好,又開口道:“家中隻有我姊妹兩人,你身量與我相差無幾,若不嫌棄,我給你找些我的衣物換上,你身上這件面料雖好,總歸沾了血、破了洞,不甚方便。”
謝尋微攏好衣服,笑着點頭應下。
借着姜姝尤找衣服的空暇,謝尋微站起身來四下走了一圈,屋子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桌上工工整整摞着一疊碗碟,竹制筷籠裡插着幾根木筷,還沾着點未全幹透的水,泥爐上架着火,水壺是尋常土胚的,雖不甚名貴,但上面畫着奇奇怪怪的符号,謝尋微湊近了才看清,原是一大一小兩個梳着辮子的女孩,想來是姜家姐妹。
桌旁不遠處便是竹榻,隻此一張,大抵姐妹二人親如一人,晚上亦要睡在一起,床榻一側開了扇小窗,另一側則挂了一層薄薄的紗幔,并非甚麼軟煙绫羅,但阻擋蚊蟲的侵擾總歸是足夠了。
竹榻旁設一木櫃,做工極為粗糙,銜接處甚至隐隐欲斷,此刻姜姝尤正蹲在櫃前翻找衣物。
謝尋微不願打擾便朝屋子的另一側走去。
房間的另一側除了竈台、廚具等,還在空閑的小角落放了一張長長的木條案,沒有镂空雕花、亦沒有繁紋綴飾,甚至四腳還矮了一腳,由一方瓦片墊着,才勉強同其他三隻一般高。
謝尋微好奇地走上前,隻見桌子一頭擺着一本《素問》,此書是黃帝内經的上卷,她聽說過卻沒閱讀過。她微微俯下身,并未亂翻,隻順着展開的卷頁看了幾眼,内容多為陰陽經脈、經絡腧穴的相關著述,隻道是:陰在内,陽之守也,陽在外,陰之使也。人之身,心、肺、脾、肝、腎是為五髒。胃、大腸、小腸、膽、膀胱、三焦是為六腑,其以髒腑為陰,肢節為陽。
謝尋微不通岐黃之術,顧自往下繼續看亦不能領會其中關鍵。便微微擡起眼,将神思自書中悄然剝離,目光又落在一旁的木偶小人上。
人偶通體赤裸,隻是尋常木質,頭部及上身均有密密麻麻的黑字标注,謝尋微定睛一看,點孔為穴,經脈相連,朱色為經,墨色為絡,印堂、晴明、四百、口禾髎,乃至廉泉、華蓋、膻中、鸠尾,她比對着書中所述,沿人偶依次向下,均在人偶身上标注分明,此間注記竟與書中所述對照無二。
若是此物在宮中亦或太醫院署、民間藥館倒不算奇怪。隻是此物在當下此處,便顯得格外特别了。
姜姝尤遞過衣物,見謝尋微看得出神,解釋道:“閑來無事時做的小玩意,讓你見笑了。”
謝尋微接過衣物,驚奇問道:“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姜姝尤笑道:“阿菩也略懂一二?”
謝尋微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對此可謂一竅不通。”她又不可思議地看了看人偶,道:“那這些穴位也是你自己摸索着畫上去的嗎?”
姜姝尤看了一眼窗外,道:“小雀兒生來體弱多病,我帶她看了不少大夫,都說她娘胎帶弱,是先天不足之症,無法根治,我自诩讀過幾年書,上過幾年學堂,便自行研究起來。不過眼下還沒什麼頭緒,隻能漸漸摸索……”言及于此,她輕歎了一口氣,眉宇間多了幾分憂愁,輕聲喃喃道:“也不知這世間是否真有法子能醫好她。”
謝尋微一愣,她沒想到姜雀看起來活潑靈動,竟然先天不足,更沒想到姜姝尤能為了妹妹自學醫術到這種程度。她看了人偶半晌,旋即答道:“有的。我從前聽聞無妄山山腳的藥王谷能醫死人肉白骨,小雀兒的病想必也定然不在話下。”
姜姝尤聞言莞爾一笑,道:“承你吉言,但願如此。”她拍拍謝尋微手中的衣物,又說道:“去換上吧。鄉野貧寒,衣裙質地也頗為粗糙,不過這些都是洗幹淨的,雖遠不如你那件柔軟……”
謝尋微低頭摸摸自己身上破損的衣衫,又摸摸手中帶着淡淡皂香的羅裙,忽然埋頭在衣物裡,深吸了一口氣。
她擡頭一笑:“謝謝,我真的很喜歡。”
金黃色的日光将二人的身影罩上一層暖暖的光暈,窗外樹枝沙沙作響,門前風鈴也随之叮叮咚咚,風暖天青,好似太初二十一年的夏日此際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