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柩
Summary:葬禮、生日、十九歲,衣冠冢。
第一節長夜
灰原哀驚醒在實驗室的轉椅上,手裡緊緊攥着一個玻璃藥瓶。
夢裡的爆炸猶在眼前耳畔。天色的黃昏被火光驅散,長野的深山*亮如白晝。
黎明已至,可她的光不見了。
灰原哀不知道她是怎麼挨過最初那幾天的。她不敢進實驗室、不敢穿白大褂、不敢碰黑色的衣服,更不敢見人。見人太痛苦了,她不喜歡和那麼多悲傷的人們共處一室,那會讓她感到窒息,死一般的窒息。
那人前不久從組織實驗室繳獲的藥物資料還整齊地擺在桌邊,他的體檢數據也安放在實驗室裡。她明明有很多事要去做,她得分析藥物、做試驗、補全那些殘缺的資料,然後整合數據、逆向分析,制作出解藥。
制作出解藥。這是她該做的事。
可是向她讨要解藥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她再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電腦上密密麻麻的分子式,隻會讓她無所适從。
逃避,多麼美妙的字眼,最适合形容她這樣畫地為牢的膽小鬼。
之後又過了幾天?三天、還是五天?灰原哀不太記得,噩耗傳來後她沒怎麼出過房間。總之那是個豔陽天吧,陽光刺眼卻沒什麼溫度。阿笠博士敲開她的房門,遞給她一杯紅茶,然後小心翼翼地說,家裡來了客人,是FBI和公安的人,想見她,有東西要親手交到她手裡。
阿笠博士肉眼可見地蒼老了,說話的聲音帶着疲憊的嘶啞。灰原哀凝視他幾秒就不忍再看,她低下頭,心想,她又是多金貴的人了?還要博士這麼來哄?
灰原哀放下紅茶,把身上的衣物整理平整,主動拉着博士的手走向吧台。
組織總部剛毀滅,那兩個來訪者很怕耽擱時間,沒和她說幾句話就遞給她一個加了雙層密保的保險箱。
灰原哀掃了它一眼。“這是什麼?”她問。
“是詹姆斯先生和黑田理事官的意思,灰原小姐,”其中一個人回答,“他們說事前與赤井探員、降谷警視正和江戶川君有過約定,這個箱子裡的東西要全部交給您。他們不會私留、也不會外傳。”
這是他們三個的安排?灰原哀看着保險箱。
“還有别的事嗎?”
自然是沒有的。掃尾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兩個搜查員匆忙離去。
她和阿笠博士合力打開了那個箱子,箱子裡沒有故人的隻言片語,隻有一盒又一盒紅白色的膠囊。每個小盒子隻不到一寸見方,被碼得整整齊齊地放在箱裡。看這數量,詹姆斯·布萊克和黑田兵衛大概是把能找到的藥全都給她了。
APTX-4869,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詛咒。
“哀君,”阿笠博士捧着許多小藥盒,模樣有些滑稽,“哀君,你還沒給他準備禮物。”
灰原哀知道博士在說什麼。組織事未了,工藤新一的葬禮遲遲未辦,但據說有希子想要她兒子的衣冠冢中堆滿他的十九歲生日禮物。
葬禮、生日、十九歲,衣冠冢。
博士說:“你得給他準備禮物,哀君。”
她說:“我不想參加。”
博士說:“他會很想要你的禮物。”
她說:“我不知道我能給他什麼。”
博士說:“那就做解藥吧,哀君。做解藥。”
她說:“現在沒人需要解藥。他不需要、那個特工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博士說:“不,哀君,你需要,你們都需要。這是你的使命。”
——你的使命。
“不要逃避,灰原。這是你的命運。”
“逃是沒有用的。”
“使、命。”灰原哀一字一頓,“解、藥。”
解藥……她親手做出的毒藥的解藥。
灰原哀捏起保險箱中一個半透明的白色小盒,手指撫過那上面刻印的“APTX-4869”,紅白色的膠囊警示着她的過往。
那就做吧,做解藥、做禮物。
“我去實驗室了,博士,”灰原哀抱起那隻箱子,“組織的事要是有需要,讓他們随時來找我。”
于是實驗室的資料越堆越高、APTX的樣本越來越少,灰原哀出門的頻率也越來越低。組織的覆滅是水到渠成的事,工藤新一的葬禮定在了表彰會的後一天。
實驗室的燈晝夜不休,灰原哀加班加點地研制解藥。她拿APTX做實驗、拿小白鼠做實驗、拿自己做實驗。她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得在葬禮之前、在表彰會之前把解藥做出來。
三枚藍白色的膠囊叮叮當當地落入玻璃瓶中,灰原哀攥着藥瓶,伏在桌案邊睡着了。
第二節輾轉
三枚解藥。
被噩夢驚醒的灰原哀端詳着這千辛萬苦的成果。藍白色的膠囊,看上去很像白雲舒卷的晴空。
那麼平常,又那麼來之不易。
她拿着藥瓶,從實驗室走出來,想了想,又折回去,把身上的白大褂收進實驗室的衣櫃裡。她又拿出落灰的偵探隊臂章,連同藥瓶一起帶回了房間。
灰原哀在裡面待了很長很長時間,直到黃昏、直到星夜、直到第二日的晨曦,阿笠博士來喚她同去出席表彰大會。
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女人從房間裡走出來——褐色的卷短發,亭亭玉立的身姿。她褪去了小女孩的柔軟稚嫩,清冷感和年輕的風韻合成了一種溫暖的寂寥。阿笠博士愣了一下,倒也沒有多驚訝。
“博士,”宮野志保挽起他的胳膊,“我們走吧。”
時間的洪流不可逆轉,灰原哀服下了第一枚解藥。
宮野志保确實很久沒見過這麼多人了。
工藤夫婦、赤井務武和諸伏高明等人坐在第一排。第一排還有許多空位,有人來問她要不要也去那邊,坐在赤井務武和諸伏高明中間。
“畢竟您姓宮野。”一名年輕的公安小聲解釋。
“我想并不需要。”她回答,“那裡有人坐的。”
年輕的公安警員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發現諸伏高明在那個乍眼的空位上擺了一張合照,那座位頓時擁擠起來。
于是宮野志保坐在了毛利蘭和阿笠博士中間,旁邊那個老不正經的大叔今日難得地沉默寡言。
毛利蘭的情緒也相當低落,一個月過去,她似乎瘦了不少,眼神也憔悴。她也穿着一身黑衣,右手一直撥弄着一個足球挂飾。她看見宮野志保,微微愣了一下:“小哀——啊,志保君,好久不見。”
“嗯,”宮野志保點頭,“好久不見。叫我志保,可以嗎,蘭?”
毛利蘭自然很樂意。
她們沒什麼話說,沉默了一會兒——倒不是真的沒話說,隻是聊别的,學業、打扮之類的她們沒心情聊,聊工藤新一、或江戶川柯南,她們沒心力聊。最終還是毛利蘭先開口:“志保,你這是徹底變回來了?”
“是啊。”宮野志保說,“解藥做出來了。”
“現在還會疼嗎?會不會有後遺症?”毛利蘭關心道。APTX-4869發作時痛不欲生,她心疼她。
宮野志保低下眼睑,輕聲說:“不疼了。再也不會疼了。”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直到有警員把毛利小五郎和毛利蘭也請到了第一排。
“那是留給柯南家屬的位置。”毛利蘭解釋說,紫羅蘭色的大眼睛裡盈滿了哀傷,“畢竟其他人都不知道柯南就是新一,我想,大概是聯系不上‘江戶川文代’,所以由我們代勞吧。”
表彰大會很漫長,宮野志保不知道聽見了多少嗚咽——其中當然不包括她的,她一直沒流過眼淚。
犧牲者的家屬們走過場一樣領了“勳章”就下台,沒有一個想在聚光燈下多站一秒。替“江戶川柯南”受領勳章的毛利小五郎隻說了一句話:“我不想站在這兒,我想讓我的孩子回來。”
——窒息感。她曾經預感的果然沒錯,身處這種場合,她隻會感到死一般的窒息。
宮野志保在“表彰”結束後提前離場,她不想聽幸存者們長篇大論地展望未來——說起來諷刺,她自己也是那些幸存者中的一員。
于是她去了天台透風,遙遙聞到一股很熟悉的煙味,苦澀又辛辣,像極了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宮野志保循着那煙味繞到天台的另一側,世良真純正慌張地把煙熄滅。
看見宮野志保,世良真純松了口氣。“我還以為是吉哥呢。”她說。
“太閣名人不許你抽煙?”宮野志保回憶了下羽田秀吉笑眯眯的表情,想象不出他管教妹妹的樣子。“他一直都管你?”
“以前不管。有媽媽和秀哥在呢,他排不上号,也沒必要管。”世良真純托着下巴、趴在天台圍欄上,看向遠處的東都鐵塔,“現在吉哥什麼都管。”
宮野志保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現在說些什麼好。她看着世良真純那雙和她媽媽、她大哥如出一轍的眼睛,聞着曾在那個男人身上久久萦繞的煙味,忽然有種怅然若失的落寞。
“給我一支。”
“啊?”
“煙,給我一支。”
世良真純狐疑地給她點上一支香煙,淡淡的灰霧逸散在空氣中。
“你那是什麼表情?”宮野志保說,“我十四歲就會抽了,隻不過姐姐不讓,就沒再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