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好多好多年過去了,魏屠蘇逐漸打磨出自己來,才知道原來是高尚攀不起卑劣、而不是卑劣攀不起高尚。這世上從來是媚俗從衆、不講理者有飯吃——否則那位原先高高在上的王爺,也不會因為做了一回先行者,就淪為了衆矢之的。
白府的竹林裡,月上枝頭。外面的竹林黑乎乎的。屋子裡白花花的窗上,映着一節又一節,一簇又一簇細密的、墨色的竹影。這天晚上永羲滅了床頭的燭燈,蓋上了燭燈的燈罩,叫屋裡同樣黑漆漆的。他在床上蓋着被子坐了許久,卻也依舊睡不着。
好幾個時辰過去了。永羲懷疑自己失眠,于是叫來了青厝。在這些個動蕩的、難熬的日子裡,他也不知為何,每到晚上便心如刀絞。他的心裡仿佛纏了線似的、一層層繞不松開,一旦隔天屋子裡沒人,每逢夜幕降臨、便再也睡不着。
“殿下,您又沒睡呢?您可是還在想南境的事、想祝家的事?那些事白天想也未嘗不可啊。今天晚上屋子裡的人都遣散了,這可是您自己說的?瞧瞧您,可又睡不着了。”青厝邁着細碎的步子悄悄走了過來。由于夜裡很靜,滿屋子裡回蕩着他細密的聲音。
永羲一眼看不見青厝,隻覺得屋子裡有人影在晃、卻看不清對方的臉。直到青厝漸漸坐到他床頭來,他才終于借着月光、看清了青厝的臉龐。永羲下意識握緊青厝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上直冒冷汗。他沉沉呢喃道:“是啊。”
“是啊、是啊。白天裡本王想不得那些事。朝裡的人背底下總說我說得厲害,說我對南境那幫所謂的亂臣賊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有人說我同他們蛇鼠一窩的。可他們何曾想過,他們自己平日裡什麼都不幹,關鍵時候、倒是踴躍參起别人來了!”
“他們參本王也就罷了,本王不是不怕、本王也怕。青厝啊,你以為那群門閥士族一個一個都是些好惹的、吃素的!因此本王的父親為了不惹他們,一個勁兒地讨好他們,因此終于禍害了天下。本王倒是想造福天下,瞧瞧他們!一個個都不願意啊!”
“參本王也就罷了,他們參南境的人、北境的人、西境的人……哪個不參!真以為自己世襲罔替能到頭啊!”永羲說着說着,開始逐漸踢開被子,語氣愈發的憤怒、悔恨。話音剛落,他卻又逐漸低下頭來、好像絕望了。
最後的最後,不管身邊坐着的是不是青厝,永羲卻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隻得望着窗上的竹影、使勁搖了搖頭。他歎了口氣、低下頭來,一邊抓着床闆一邊搖着頭,最終心裡的千言萬語、隻得化作一聲哀歎,說道:
“祝羽弦啊祝羽弦,你可真是不讓人省心……”
府邸的深夜再一次沒有了聲音的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