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自打戰争一結束,書畫家魏屠蘇和他的小厮抱竹,便從北境周邊趕到淩雲城裡來了。他們一路救濟着四處流巡的災民,等到了淩雲城時,卻發現這裡少有百姓、俨然是一座隻有士兵的空城了。為了躲開那些不堪入目的屍體,他們隻得在一處殘垣底下歇息。
魏屠蘇穿着水藍色的衣衫,又讓抱竹替他背着行李。兩個人穿的暖暖和和、結結實實,由于鮮少來到這樣已經敗亡的城市,所以受驚一般、紛紛擠在一扇已經爛了一半的窗戶底下,遠離了屋裡的所有人。
彼時房子一角有兩個士兵,一個靠站着、另一個則有氣無力的坐着。坐下來的那位士兵卸下胳膊上的甲衣,露出他那已然包紮好的、事到如今依舊滲着血的胸腔和臂膀來。他頭上原本戴着的鐵盔,似乎也被那位靠站着的同伴卸下,當作打水喝的瓶子。
抱竹首先替魏屠蘇在屋裡掃視了一圈。緊接着魏屠蘇略微倚靠着抱竹,像是幾乎沒有見過這番場面一般、甚是驚訝的,在屋子裡掃視了一圈又一圈。對于魏屠蘇而言,他雖然曾見過面黃肌瘦的災民,可如今這番慘的醒目的景象、他還是平生第一次見。
房子的屋頂塌掉了一半。所有士兵的汗味在不大不小的房間裡彌漫。魏屠蘇目光所及之處,幾乎全是像苔藓一樣生長、倚靠在這裡的,看起來髒兮兮又被抛卻的人。他索性不忍再聽屋子裡的哀嚎聲,隻一心拉上抱竹,往那扇破敗窗子的外頭拼命瞧去。
原本這裡應該是一片完整的窗棂。事到如今窗棂的木頭卻脫落了大半。在這片四四方方的小小窗後,魏屠蘇和抱竹一左一右把着窗子、看着窗外發生的一切。外頭掠過的所有人影裡面,唯有一位頭插玉簪、身披狐裘的朱紅衣裳的男子的身影最為醒目。
方才不知為何,魏屠蘇的心裡竟然生出一股平時難以生出的疑惑來——這位朱衣男子怕不是他的一位熟人罷?瞧見男子額前那兩縷細細飄着的頭發,再瞧見那輕巧瑩潤的側顔、鳳眼細眉的容貌……雖然男子不像原來那般輕笑,而是徹底哭泣着的。
“他還活着,他竟然還活着?外面不是都傳說他死了麼?”
某些話語像是下意識間迸發而出的。此時此刻、魏屠蘇的言語不受控制,在他口出此言的刹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等到回過神來、為時已晚,魏屠蘇卻也不懊悔自己為此驚詫。畢竟自己從來都是見過這個人的。自己一直很熟悉他。
準确來說,那個人是魏屠蘇姑母的朋友。至于魏屠蘇如何見的他、為什麼見過他,便是同姑母一塊兒見的。到後來即使姑母不在、魏屠蘇一人偶然碰見了他,雖然不會開口同那個人打招呼,但心裡到底也是清楚他是誰的。
不過不一樣的是,那人不認識魏屠蘇。那人或許知曉魏屠蘇的大名,卻也跟他不熟。